第一炉香:神农尺·人间沸
人间病了。
神农立于云头,原本温润平和的眉宇第一次紧紧锁死,映着下方那片他深爱的大地。风送来的不再是稻粟的清香或野花的芬芳,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焦恶,混杂着皮肉烂熟后的腥臭,丝丝缕缕,钻心刺肺。
他曾遍尝百草,辨尽天下万味,有毒的无毒的,清香的腐臭的,却从未闻过这般让他的神格都微微震颤的气味。
他垂眸望去。曾经炊烟袅袅、鸡犬相闻的村落,死寂得可怕。田垄荒芜,街道无人,只有一些拖拽的暗褐色痕迹,从几家虚掩的门扉下一直延伸到道路中央,干涸发黑。更多的门户则紧闭着,偶尔有一两声压抑不住的、非人的哀嚎穿透出来,嘶哑得刮擦着耳膜,旋即又被死寂吞没。
那不是病痛的呻吟,更像是野兽在沸水里被活活烹煮时发出的绝望惨嚎。
神农的身影自云头淡去,下一瞬,已无声无息立在村中最大的那棵老槐树下。树冠依旧葱郁,却罩不住这弥天的死气。
他走向最近的一处茅屋。门板被一根粗木从外面死死抵住,窗洞也用泥巴胡乱封了起来。但那哀嚎声,正是从这里面漏出来的,一阵急似一阵。
神农伸出手,指尖尚未触及那粗糙的木门,门内嚎叫骤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剧烈的、令人牙酸的“咕嘟”声,仿佛一大锅黏稠的肉汤正在疯狂滚沸。紧接着,是血肉骨骼撞击门板的闷响,噗嗤噗嗤,带着一种要将自身撞烂捣碎般的疯狂。
抵门的粗木随之震颤。
神农眉头锁得更深,指尖清辉微闪,那粗木和封泥悄然化去。
“吱呀——”
破败的木门向内打开。
昏暗、恶臭、湿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屋内,一个“人”形之物正在地上疯狂地翻滚、冲撞。它的皮肤一片片地脱落、融化,暴露出的血肉不是鲜红,而是一种诡异的、冒着气泡的灰败颜色,高温的白汽从每一寸体表蒸腾而上,的确像一口煮沸的肉鼎。它的脸已无法辨认五官,只在原本是嘴的地方开合着一个不断喷涌着泡沫和碎肉的窟窿,发出那种可怕的沸煮之声。
它似乎察觉了门开的光亮和生息,猛地调转“头”来,那一对眼白占了大半、浑浊不堪的眼珠死死钉在神农身上,然后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竟用那正在融化的四肢扒地,猛地扑窜过来!
腥风热浪扑至面前。
神农并未后退,只抬起右手,掌心向下虚按。
一层柔和而坚韧的青光瞬间笼罩了那扑来的病患,将其轻轻压回地面,任其如何疯狂扭动冲撞,也无法挣脱光晕的束缚。
他缓步上前,无视那足以灼伤凡俗的高温与恶形,蹲下身,手指虚悬在那不断沸腾鼓泡的胸膛之上。
神识如最细微的触须,探入那一片混乱沸腾的生命洪流之中。
不是瘴疠,非是瘟癀,亦非他所知的任何一种草木金石之毒。这“病”暴烈、刁钻、充满了一种…刻意雕琢的恶毒。它像无数细小的、燃烧的钩子,钻入生灵最本源的血肉精气之中,将其点燃,催其狂沸,直至将宿主的一切都焚烧殆尽为止。
自然之中,绝无此毒。
神农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掠过冰冷的寒意。这是人造之灾,是刻意投下的毒孽!何方妖道,行此逆天绝户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