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线团与账单

城市的霓虹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帘缝隙,在林夏空旷的客厅地板上投下一道冰冷的光带。房间里很安静,静得能听见冰箱压缩机沉闷的启动声,以及自己胸腔里那颗似乎也快要怠工的心跳。

桌上,平板电脑屏幕还亮着,最后一份电子离职证明的邮件像一道最终判决书,刺眼又冰冷。旁边,是几张摊开的账单——这个月的房贷、刚刚收到的医院缴费通知单、还有信用卡最低还款额的提醒。数字不大,但叠在一起,像一座无形的小山,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优化”。白天人事经理那张公式化的脸和这个冰冷的词一起,在她脑海里反复播放。十年,她把最好的十年都给了那家公司,换来的是一句“感谢你多年的贡献,公司目前处于战略调整期……”

战略调整?林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那她呢?三十五岁,未婚,背负着三十年房贷,母亲上周刚查出需要做一场不大不小但花费不少的手术。她的“战略”又该怎么调整?

积蓄像阳光下的冰块,迅速消融见底。焦虑像藤蔓,在寂静的深夜疯狂滋长,缠绕得她几乎窒息。

她的目光茫然地扫过房间,最终落在角落的一个旧纸箱上。那是她搬家时都没舍得扔的“宝贝”,里面是她学生时代乃至工作初期痴迷的手工毛线编织工具和各种颜色的毛线团。曾几何时,钩针在她指尖飞舞,毛线变成一个个可爱玩偶的时光,是她最放松、最快乐的时刻。只是后来工作越来越忙,这些线团渐渐被遗忘在角落,蒙上了时光的灰尘。

鬼使神差地,她走过去,打开纸箱。一股淡淡的樟脑丸味道混合着毛线特有的纤维气息扑面而来。她拿起一团柔软的米白色毛线,指尖传来熟悉的、略带粗糙的温暖触感。

她坐在地板上,就着那道冰冷的城市光带,拿起钩针,手指僵硬又生疏地尝试着起针。动作早已不复当年的流畅,甚至有点笨拙。但奇怪的是,当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针尖和那根细细的线上时,白天那些烦人的噪音——HR的话、账单的数字、母亲的病情——似乎暂时被屏蔽了。

她只是机械地,一针一针地钩着,没有目的,没有图样。仿佛这只是对抗内心恐慌和无助的一种本能。线团在她手中慢慢变小,形成一个歪歪扭扭、看不出形状的织物片。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喧嚣,照亮着无数人的梦想与挣扎。而在这一方小小的出租屋里,一个刚刚被生活抛入谷底的女人,对着几团旧毛线,试图在冰冷的现实里,钩织出一丝渺茫的暖意和未知的可能。

夜,还很长。

2.针尖下的微光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无孔不入,混合着一种难以名状的焦虑感。林夏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小心地为母亲削着苹果。母亲睡着了,眉头却还微微蹙着,仿佛在梦中仍担忧着手术费和女儿的未来。

邻床是一个更小的孩子,约莫三四岁,正因化疗掉光了头发,小声地抽泣着。他年轻的母亲抱着他,轻声哼着歌,手里拿着一个从医院自动售货机买来的塑料玩偶,试图安抚他。但那玩偶材质硬挺,造型夸张,孩子只是烦躁地推开。

“乖,宝宝不哭,妈妈在这呢。”那位母亲的声音疲惫而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无力感,“你不是最喜欢小熊了吗?看看这个小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