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院的办公室里，最后一点日光早已被浓重的夜色吞没，只剩下林舟工位上方一盏孤零零的护眼灯，在堆积如山的图纸上投下一圈冷白的光晕。
墙上的时钟指针悄无声息地重叠在罗马数字XI上。深夜十一点。
林舟放下手中的绘图笔，用力按压着酸胀的眉心，颈椎发出轻微的嘎吱声。连续几个小时保持一个姿势，让他的肩膀和后背都僵硬得像块石头。总算把明天会议要用的最终版图纸修改完了。
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其他同事早已下班，只剩下中央空调系统运行时发出的低沉嗡鸣，更衬得四周一片死寂。
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中有些刺眼。微信列表里，和苏晚的对话还停留在下午他告诉她晚上要加班的那条。他犹豫了一下，打字发送：
「我下班了。你睡了吗？」
消息像石沉大海，久久没有回音。
也许她已经睡了吧。他这么想着，收拾好东西，关灯锁门，走进电梯。
地下车库同样空旷冷清，他的脚步声回荡在水泥柱之间。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驶出设计院大门。夜晚的城市褪去了白日的喧嚣，街道显得宽阔而寂寥，只有路灯昏黄的光线连绵不断地掠过车窗。
车子驶过一个路口，再往前开两个街区，就是苏晚公司所在的写字楼。
他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却意外地发现，那栋熟悉的写字楼并非一片漆黑，其中几个楼层还零星亮着灯。而更让他心头一紧的是，楼下路边临时停车位上，那辆熟悉的白色本田飞度正静静地停在那里。
她还没下班？还是在加班？
这个时间点，独自在办公室总归让人不太放心。他几乎没有犹豫，打了转向灯，将车靠边停下。
乘电梯上楼，启星广告公司所在的楼层走廊灯还亮着，玻璃门虚掩着，里面透出灯光。他推开玻璃门走进去，办公区的顶灯大部分关了，只有最里面一个工位还亮着台灯。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
眼前的一幕让他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苏晚并没有坐在自己的工位上，而是趴在江哲的办公桌旁，身体微微前倾，手指正点着电脑屏幕上的一份PPT方案，语气认真：“……这里的整体配色还是太跳了，客户上次明确说了要沉稳大气的风格，这个亮蓝色得换掉，用深灰或者藏蓝试试。”
江哲就坐在旁边的转椅上，身体靠得极近，脑袋几乎要凑到苏晚的脸颊旁，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着屏幕，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还是你懂客户的点。我改我改。”他说着，很自然地伸出手握住鼠标，手臂不可避免地蹭到了苏晚的胳膊。
苏晚似乎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注意力仍在方案上：“还有这个字体，也别用艺术字了，就用最普通的黑体，加粗就行。”
“好，听你的。”江哲从善如流，肩膀又往苏晚那边靠了靠，“晚晚，这次真是多亏你了，不然我这方案明天肯定被毙掉。”
就在这时，苏晚似乎感觉到身后有人，下意识地回过头。
当看清站在昏暗光影里的林舟时，她脸上专注的表情瞬间被惊讶取代，猛地直起身子，拉开了一点和江哲的距离。
“林舟？”她诧异地出声，“你……你怎么来了？”
江哲也被惊动，转过头，看到林舟，脸上立刻堆起惯有的、略显夸张的笑容，也跟着站了起来：“哟，林舟哥？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啊？来接晚晚下班？”
林舟站在几步开外，看着眼前这对在深夜空荡办公室里挨得极近的男女，看着江哲那只还没来得及从鼠标上完全收回的手，看着苏晚脸上那尚未褪去的、专注于另一个男人工作的神情。他觉得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胸腔里弥漫开一种酸涩沉闷的气息。
他扯了扯嘴角，试图做出一个轻松的表情，却发现面部肌肉有些僵硬。
“嗯。”他发出一个单调的音节，算是回答了江哲，目光却看着苏晚，“忙完了吗？下班了，一起回去。”
苏晚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她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又看了看江哲，才对林舟说：“阿哲这个方案明天一早就要交，现在还没改完，重点部分都得调整。我得帮他弄完才行。要不……你先回去？别等我了。”
江哲立刻接口，语气热情又带着点理所当然：“是啊林舟哥，这么晚了，你别在这儿干等了。让晚晚帮我弄完就行，放心吧，等下我顺路送她回去，保证安全送到家！”
林舟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一个来回。苏晚的眼神里带着请求，江哲的笑容里则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他才是那个打扰了他们的局外人的意味。
他没有再说话。
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转身，一言不发地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走廊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声依次亮起，又在他身后依次熄灭，明灭的光影将他孤长的影子投在墙上，拉长又缩短。
他走得不算快，但一步也没有停留。
就在他即将走到玻璃门口时，夜阑人静中，他清晰地听到身后传来苏晚压低了却依旧清晰的声音，带着一丝抱怨和无奈：
“别理他，他就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