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裂痕
日头偏西,将官道上的尘土都染成了一层暖黄。我挑着货担,紧了紧被汗水浸透的领口,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快了几分。担子一头是还剩些许零碎的针头线脑,另一头,却是我给阿月捎回来的宝贝——一包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桂花糕,还有一支我央求城里王木匠,照着画本子上的样式,新打的木簪。
离家半月,风餐露宿,啃着冷硬的干粮时,心里念着的,就是阿月看到这些时,那双会笑得像月牙儿的眼睛。
远远望见镇口那棵老槐树,我的心便落了地。家,近了。
推开院门,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气混杂着饭菜的香气飘了过来。阿月正坐在堂屋的铜镜前,细细地描着眉。她今天穿了件水绿色的新衫,越发衬得肌肤赛雪。
“我回来了。”我放下担子,声音有些嘶哑,但充满了暖意。
阿月从镜中看到我,先是眼睛一亮,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那点光亮淡了下去,起身迎了过来,接过我手里的汗巾。“怎么才回来?比原先说的日子,晚了两天。”她的声音软糯,却带着一丝不易察察觉的埋怨。
我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那包桂花糕:“路上多走了两个村子,想着多挣几个铜板。快尝尝,刚出炉的,还热乎着。”
阿月的脸上这才有了笑意,拈起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地嚼着:“还是这个味儿。”
我看着她满足的样子,心里的疲惫一扫而空。又献宝似的拿出那支木簪,簪子是上好的梨木雕的,刻着一朵小小的祥云,打磨得油光水滑。“喜欢吗?往后我挣了大钱,给你买金的,买玉的。”
她接过木簪,在手里把玩了一下,眼神却有些飘忽,随口应道:“挺好的。”然后便将簪子随手放在了梳妆台上,甚至没往发髻上比一比。
我的心,微微一沉。换做以前,她定会拉着我,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然后宝贝似的插在头上,转着圈问我好不好看。
晚饭时,她话不多,只是偶尔提起镇上张举人新办的诗会,说那些文人雅士如何风流倜傥,吟诗作对又是何等风雅。“……张举人还说,女子也该多读些书,不能总围着锅台转。”
我埋头扒着饭,闷声应道:“那都是有钱有闲的人家,我们得过日子。”
阿月撇了撇嘴,没再说话,屋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夜深了,阿月睡得很沉,呼吸均匀。我却翻来覆去,心里像压了块石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像一根细小的藤蔓,缠得我喘不过气。
我悄悄起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走到梳妆台前,想把那支被她冷落的木簪收好。可我的手刚碰到首饰盒,目光却被盒子里的一样东西牢牢吸住了。
那是一支发簪。
一支我从未见过的,也绝不可能属于我们的发簪。
簪头是一只展翅欲飞的翠鸟,鸟的眼睛是两点细小的红宝石,通体鎏金,工艺繁复精巧,在微弱的月光下,依旧闪烁着冰冷而华贵的光芒。
这支鎏金点翠簪,别说是我,就是镇上最有钱的王员外家,也未必有这么好的东西。我跑南闯北,眼力还是有的,这样一支簪子,少说也得百两纹银。
百两纹银,那是我不吃不喝,跑断双腿十年也挣不来的天文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