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她看着女儿哭红的小脸,丈夫最后的身影——前一晚他带着宠溺的笑回头说“孩子睡了,我去门口看看”的样子,和眼前这冰冷的警戒线、紧闭的门,在脑海里疯狂地撕扯、重叠。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喉咙,随即是歇斯底里的嚎啕。她瘫倒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指甲深深抠进水泥缝里,仿佛想抓住什么,却只抓了一把绝望的灰尘。

一个月后,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笼罩着山城。社区活动中心二楼的小会议室里,窗玻璃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种小心翼翼的沉默。稀稀拉拉坐了十几个人,大多是中老年妇女,神情恹恹。

林芳站在一块简易的白板前,穿着一件暖灰色的薄毛衣,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她目光平静地扫过下面一张张或麻木、或悲伤、或焦虑的面孔。在角落里,她看到了李秀英。她瘦得惊人,穿着一件明显宽大的黑色外套,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褪了色的蓝色小书包——那是她儿子的。

林芳也看到了坐在后排靠窗位置的陈琳。便利店事件后,她请了几天假,脸色还是有些苍白,眼神里多了些惊魂未定后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思索。她不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似乎在回忆什么。

林芳拿起黑色白板笔,在白板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同心圆,在圆心写下两个字——“一念”。

“今天我们不谈大道理,”林芳开口,声音温和而清晰,像一股沉静的水流,在压抑的空间里缓缓铺开,“就说说我们自己。说说那些把我们推向悬崖边缘的‘一念’,也说说那些可能把我们拉回来的‘一念’。”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李秀英苍白的侧脸,又扫过陈琳紧握的手。

“你们有没有过那种时刻?”林芳的声音沉静而清晰,像投入深潭的石子,“一股火‘噌’地窜上天灵盖,或者被绝望、委屈死死攥住喉咙,觉得全世界都跟你过不去?那个瞬间,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只想不管不顾地爆发,或者干脆彻底沉沦下去?”

下面一片寂静,只有窗外沙沙的雨声。

“那一刻,”林芳手中的笔在“一念”旁边画了一个向下的箭头,指向一个涂黑的区域,“就是‘一念深渊’。”她看向李秀英的方向,声音放得更缓,“深渊里有什么?有再也无法挽回的伤痛,有破碎的家庭,有被锁链捆绑住的自由,有…无尽的悔恨。” 李秀英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空洞的视线终于从窗外收回,茫然地落在白板上那个黑色的区域,嘴唇死死抿住,却抑制不住地微微哆嗦。

林芳的笔尖移动,在“一念”旁边画了另一个箭头,向上,指向一片用蓝色笔画出的区域。“但就在同一个瞬间,也可能有另一个念头升起。”她的目光转向陈琳,“也许是口袋里掉出的一盒药,让你看到对方眼里的震惊和软化;也许是耳边突然响起一句提醒,‘想想孩子需要什么样的爸爸’;也许是…仅仅因为想起了教过的一个笨办法,在拳头挥出来之前,强迫自己停下来,数上十秒钟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