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急诊室的喧嚣仿佛瞬间被按下了消音键。老张愣住了,举着拖把的手僵在半空。林芳看着地上这个形容枯槁、浑身湿透、额头红肿的年轻人,看着他眼底那片近乎死寂的绝望和卑微到尘埃里的哀求,心里某个角落被狠狠揪了一下。愤怒和职业性的警惕并未消失,但一种更深的、属于医者的本能开始浮现。

她想起了那场强制性医护人员情绪管理培训。培训老师强调的四步法在脑中清晰浮现:观察(Observe)、暂停(Pause)、连接(Connect)、回应(Respond)。

她没有立刻伸手去扶他,也没有斥责。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沉稳,带着一种能穿透混乱的力量。然后,她慢慢弯下腰,让自己的视线与他慌乱躲闪的眼睛平齐。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清晰地、一字一句地传入他混乱的脑海:

“廖志刚,看着我。”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终于抬起,惊惶地撞进她沉静的眼底。“你女儿,”林芳清晰地重复着,“她现在躺在儿童医院,她需要的是她的爸爸,能陪在她身边的爸爸,能给她依靠和希望的爸爸。” 她的目光如同沉静的湖水,包容着他此刻所有的狼狈和不堪。“不是一个伤害别人、也把自己推进监狱的罪犯。”

这句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又像一道带着暖意的光,猝不及防地插进了他内心那扇被黑暗和绝望锈死的门。

“咔嗒”。

有什么东西,在他空洞灰败的眼睛深处,似乎轻轻地松动了一下。

就在此时,两名接到老张之前报警的警察,正穿过急诊大厅,快步朝这边走来。尖锐的警笛声似乎还在远处回响。

当警察走到他们面前时,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幕:廖志刚没有挣扎,没有逃跑。他正低着头,笨拙地用护士递给他的一卷干净纱布,小心翼翼地、动作极其轻柔地,给老张手臂上那道还在渗血的伤口缠上。他的动作很慢,手指因为寒冷和紧张还在微微发抖,但那专注的姿态,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老张僵硬地站着,看着这个几分钟前还恨不得撕碎的偷拍者,眼神复杂。

林芳站在一旁,看着廖志刚低垂的侧脸。他长长的、湿漉漉的睫毛低垂着,在苍白的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一滴未干的雨水,或是别的什么液体,正颤巍巍地挂在他那浓密却此刻显得无比脆弱的睫毛尖上,在急诊室惨白的灯光下,折射出一点细微的、转瞬即逝的微光。

李秀英是在第二天清晨接到那个电话的。电话那头冰冷的声音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瞬间贯穿了她整个身体,攫走了她全部的力气和温度。世界在那一刻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和声音,只剩下嗡嗡的蜂鸣。她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冲到现场的。

警戒线,像一道丑陋的黄色伤疤,横在她熟悉的楼道口。那扇墨绿色的防盗门紧闭着,门把手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没擦干净的可疑暗红。她疯了一样想冲过去,被邻居和随后赶来的警察死死拦住。

“秀英!秀英!冷静点!不能进去啊!”邻居王大妈带着哭腔死死抱住她。

“彭勇…彭勇…”她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身体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往下滑。

家里,一双儿女被亲戚紧紧搂在怀里,三岁的小女儿似乎被这混乱吓住,懵懂地睁着大眼睛,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的妈妈,小嘴一瘪,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伸出小手含糊不清地喊着:“妈妈…抱…妈妈抱…” 这哭声像一把钝刀,反复割锯着李秀英早已血肉模糊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