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的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咯咯作响。大脑一片空白,所有学过的历史知识、所有论文里严谨的分析论断,全都碎成了齑粉。只剩下求生的本能,和眼前这个艳鬼修罗般的女人。

我看着她眼底那片虚无的疯狂,挤出破碎的气音:“……必是…必是…大唐最…最耀目的传奇……”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是什么苍白的谄媚?

她的动作顿住了。

那双死寂的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过,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她凝视我良久,久到我几乎要瘫软在地。

忽然,她又笑了。这一次,笑声低低的,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是嘲讽,又像是别的什么。

“传奇?”她重复着,指尖的鲜血在我下颌留下黏腻的触感,“好,很好。”

她松开手,挺直脊背,不再看我一眼,赤足踏着血泊,一步步走向那辆华贵的马车。风雪卷起她的孝服衣袂,那背影决绝而孤高,仿佛刚才的碎裂只是幻影。

“带走。”淡漠的声音随风传来。

不等我反应,身旁的侍卫已经粗鲁地将我拽起,推搡着跟在那辆马车之后。

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吱呀的轻响。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长安的街道上,脸颊上的血已经冷了,黏在那里,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身后,刑场上的血腥气仿佛还在鼻尖萦绕。

我被带进了公主府。没有审问,没有训诫,甚至没有人过多地留意我。仿佛太平公主那天随手捡回一只无足轻重的野猫,转眼就忘了。

我被安排在最偏僻的院落,做着最粗笨的洒扫活计。

府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下人们行色匆匆,交谈声压得极低,不敢有半分嬉笑。缟素未除,哀伤却似乎只是一种必须的表象,内里涌动的是更复杂、更令人不安的情绪。

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历史系学生的知识在此刻毫无用处,我只知道,在这里,一句话,一个眼神,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偶尔,能远远瞥见太平公主的身影。

有时是在廊下,她披着厚厚的狐裘,望着枯寂的庭园出神,侧脸冰雕般冷硬。

有时是在夜宴上(府内仍在守孝,所谓的夜宴也极其低调),她坐在主位,唇角噙着笑,接受着某些官员的敬酒,眼神却锐利如刀,扫过在场每一个人。那笑容底下,是深不见底的算计和寒意。

她再没有看过我一眼,也没有提起过刑场那天的事。

但我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处注视着我。仿佛我的一句“传奇”,成了一个无声的咒语,或者说,一个她暂时搁置、尚未决定如何处置的玩物。

时间在恐惧和压抑中缓慢流逝。

直到一个多月后的一个深夜。

我被两个沉默的侍女从床上拉起,不容分说地带离了住处。她们一言不发,脚步匆匆,我心脏狂跳,几乎以为死期将至。

却被带到了一个我从未来过的地方——公主的书房。

屋内暖香馥郁,烛火通明,与外面的寒冷像是两个世界。太平公主只穿着一件素色的宽袍,墨发披散,正临窗而立,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她屏退了左右。

房门轻轻合上,屋内只剩下我和她。

我跪伏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