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蔓延。终于,我忍不住,声音嘶哑地低问:“那手册……上面的规则……”
李哲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他没有转头,目光依旧黏在屏幕上,喉结滚动了好几下,才从齿缝里挤出细微的气音:“别问……照做就行……如果想……‘留下’的话。”
“‘留下’?”我捕捉到这个奇怪的用词。
他猛地转过头,那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极度的恐惧被一层薄薄的疲惫勉强压制着,深处却是一片死寂的麻木。“我们都想留下,对吧?”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好工作,遵守规则。科泰克……是个好地方。”
他不再说话,而是变成了一座沉默的、散发着恐惧气息的雕像。
那次之后,我再也无法说服自己这一切只是巧合或企业文化。某种冰冷而真实的东西潜伏在这片过分明亮的光线之下。我开始更仔细地观察,像一个潜伏的间谍,在自己的生活里窥探。
我注意到,有些同事的工牌带颜色深一些,几乎泛黑,而他们往往是最沉默、工作效率最高、也最……缺乏生气的一群。我注意到,王主管每隔一段时间,会对某个下属重复同一句无关紧要的问话,而被问话的人,通常会在一两天后消失,其他同事对此讳莫如深,只说是“调岗”或“离职”。但我从未见过欢送会,甚至没见他们回来收拾东西。
我还注意到,关于人力资源部。我借故去过B座2楼201室几次,那里的HR永远挂着职业微笑,处理着社保、考勤之类的常规事务。但有一次,我在A座三楼的偏僻走廊,确信自己看到了一扇标着“人力资源部”的门,门牌边框是那种令人不安的、锈迹般的暗红色。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恐惧像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越收越紧。我开始做噩梦,梦里一片血红,有规律的敲门声持续不断。我变得和其他人一样,低头走路,避免眼神接触,将所有异常归结为“错觉”。
我开始理解李哲那句话的真正重量——“留下”。不是留在公司工作,而是……留在这个世界上。
项目验收前的冲刺阶段,无休止的加班成了常态。又是一个深夜,或许已经过了凌晨。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屏幕光刺痛干涩的双眼。我已经连续工作了超过十八个小时,头脑昏沉,浑身骨节都在发出酸涩的呻吟。
终于,最后一个数据核验完毕。我长出一口气,身体向后靠近椅背,几乎要立刻瘫软过去。
就在这时,头顶的灯光极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非常轻微,几乎让人以为是视疲劳造成的眼花。但我却一个激灵,残存的睡意瞬间扫空——那本手册里,似乎没有关于灯光闪烁的规则,但这种异常让我本能地警觉。
我抬起沉重的眼皮,无意识地扫过办公室。
然后,我的血液在那一刻彻底冰封。
视线所及之处,所有的标识——墙上墨绿色的“安全出口”指示牌、部门玻璃门上深蓝色的“研发三部”门牌、甚至远处茶水间那个小小的、标注着“小心地滑”的三角标志——它们原本规范的色彩,此刻全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刺眼、无比饱和、仿佛刚刚用鲜血涂抹上去的、颤动着的猩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