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些,他吹干墨迹,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缓缓卷曲、焦黑、化为灰烬。
然后,他拿出了另一份空白的题本奏折。
他开始写,写一份关于“进一步加强北平等塞王火器配备,以巩固边防,彰显天家恩威”的奏疏。字字恳切,句句在理,完全站在建文帝朝廷的立场上,为君分忧,为国筹谋。
甚至在奏疏的末尾,他还“贴心”地附上了一份简化版的、适用于大规模量产的火铳改进要点——正是那本《新火器纲目》里,最基础也最实用的几项技术之一。
他知道这份奏疏最终会流向哪里。
燕王在朝中,岂能没有耳目?这等“利好”边藩的提议,哪怕建文帝犹豫,也自会有人推波助澜,将它送到该送的人眼前。
写完这份奏疏,李维拿起旁边那本署着“燕王府纂修”的《新火器纲目》,轻轻摩挲着那冰冷的烫金字体,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殿下,你喜欢…不是吗?”他低声自语,如同毒蛇的嘶鸣,“那就多吃点…吃得再快些…”
他倒要看看,当燕军的战力因为他“无私奉献”的“最新技术”而急速膨胀,当朱棣的野心被这前所未有的军事优势喂养得愈加蓬勃时…
这辆注定要碾碎一切的战车,会不会因为跑得太快、装得太多,而最终…轰然散架?
或者,当他李维亲手调配的“饵料”,融入这历史的洪流,成为它的一部分,甚至是最肥美、最诱人的那一部分时…
最终被吞噬、被消化、被改变的,究竟是谁?
窗外,天色大亮,阳光刺眼。
李维却只觉得,自己正站在一个更深、更暗的棋盘边,拈起了一枚染血的棋子。
棋局,才刚刚开始。
5 深潭暗涌
那封建议加强边藩武备的奏疏递上去,果然未在朝堂上掀起太大波澜。建文帝朱允炆正与方孝孺、黄子澄等近臣忙于研讨《周礼》,推行复古更化,对这等“具体琐事”兴致寥寥。倒是兵部几位堂官,因李维近日“染病”缺席议事,又见他主动上疏提及边备,只当他是病中忧国,例行公事地批了个“知道了,交有司议处”,便将其归档束阁。
一切如常,平静得令人窒息。
但李维知道,那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早已开始涌动。
他的告病,给了某些人绝佳的机会。
不过半月,侍从便带回消息。关于那本《新火器纲目》的溯源,如石沉大海。几家有能力承印官刻书籍的大作坊皆矢口否认,小作坊更是一问三不知。书,仿佛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唯一的线索是,北平来的几位商贾,近日在应天府文人雅集间,曾不经意展示过此书,言谈间对燕王府的“文韬武略”钦佩不已。
“知道了。”李维听完,脸上无波无澜,只淡淡吩咐,“此事不必再查。”
侍从退下后,他走到窗边。庭院里,几株晚开的梅花已谢,抽出嫩绿的新芽。生机勃勃,却刺得他眼睛发疼。
他知道是谁做的。齐泰,兵部尚书。或是黄子澄?甚至…更深宫里那位看似温和的年轻天子?都有可能。建文朝的君臣,一边削藩,一边却又对北边那位皇叔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忌惮和…诡异的纵容。他们或许乐见其成,用他的心血,去“安抚”那头日益躁动的猛虎,幻想着能以此换取片刻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