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将书册翻到最后一页,看向刊印时间——建文元年,二月。
就在一个月前!在他还在为最后几处细节绞尽脑汁的时候,这本署着燕王府名号的《新火器纲目》,已经悄然问世?!
“噗——”
急火攻心,一口鲜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溅落在深蓝色的封皮上,像一朵骤然绽放的、绝望的血梅。
他眼前发黑,踉跄着扶住书案才没有倒下。
原来…原来不止是未来的成果被窃取…
连他过去的呕心之作,他立足的根本,他改变这个世界所依仗的知识本身……都早已被无声无息地剥夺、篡改、冠上了他人的名字!
朱棣…朱棣!
不仅仅是要他的命,夺他的功。
是要将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将他存在过的痕迹,他挣扎的努力,他所有的智慧和心血,都变成燕王府早有先见之明的韬略!
十年心血,徒做嫁衣。
原来他从来就不是什么执棋者,甚至不是棋子。
他只是…药渣。被榨干了最后一点价值后,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抛弃的…药渣!
李维扶着桌案,剧烈地喘息着,看着那本沾了血的《新火器纲目》,视野因愤怒和绝望而一片模糊。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与冰冷中,一个清晰的、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燃起的鬼火,猛地窜入他的脑海——
既然拯救注定徒劳,既然奉献反成笑柄……
既然历史…如此贪婪地吞噬一切,非要让他成为它的一部分……
那好啊。
他就来当这个…最深、最狠、最让它消化不良的…那一部分!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刚刚升起的朝阳,那阳光落在他脸上,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只有一种冰冷的、玉石俱焚的决绝。
嘴角,缓缓扯出一个扭曲的、近乎狰狞的弧度。
“燕王府…《新火器纲目》…好啊…真是好得很……”
猩红的血点溅在深蓝封皮的烫金大字上,像雪地里骤然炸开的梅,刺目,冰冷,带着一种宣告终结的残忍美感。
李维的手指死死抠着书案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那口心血堵在喉头的腥甜尚未散去,一种更深邃、更刺骨的寒意却已从脊椎一路窜上天灵盖。
不是愤怒,不是悲伤。
是一种彻悟后的绝对冰冷。仿佛他整个人从里到外,被扔进了数九寒天的冰河里浸了个透,连思维都冻出了裂纹。
燕王府…纂修…
一个月前…
所以,在他还在为铳管锻打的瑕疵、为发射药配比的毫厘之差而彻夜不眠时,他视若珍宝、以为能改变国运的奇策,早已被装点成了燕王府的门面?他每一个苦思得来的灵感,每一次实验失败的总结,都化作了朱棣麾下工匠炉火里更纯的精铁,兵士操演时更响的轰鸣?
他以为自己走在独木桥上,小心翼翼维护着平衡,却不知桥下早已奔流着敌人的船队,正笑着看他表演,并顺手捞起他“不慎”落水的所有成果。
“呵…呵呵…”低哑的笑声从李维喉咙里挤出来,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朽木。他肩膀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激动,而是某种情绪彻底抽离后,身体失控的余颤。
原来,历史的车轮不仅碾碎螳臂,还要将螳臂的残骸碾进泥里,糊在轮子上,成为它隆隆向前的一部分装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