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临安雨巷藏故纸
绍熙三年秋,临安的雨像断了线的玉珠,从入秋那天起就没歇过。城西的通和巷被雨水泡得发亮,青石板缝里钻出的青苔泛着湿绿,顺着巷口的老樟树往下滴的雨珠,砸在沈记古籍修复室的青灰瓦檐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再顺着瓦当汇成细流,在木门下方积出一汪浅潭。
沈砚秋坐在靠窗的花梨木案前,案上铺着一层素色细布,布上摊着那卷三日前从老周手里收来的残卷。她穿着件月白襦裙,领口袖口绣着淡青色的兰草纹 —— 那是母亲生前绣的,如今布料已有些发旧,却被她浆洗得干干净净。她右手捏着支紫毫排笔,笔杆是父亲留下的湘妃竹所制,上面还留着几道浅浅的指痕;左手托着个白瓷小碟,碟里盛着掺了云母粉的楮纸浆,浆水细腻如脂,在窗边透进的微光里泛着淡淡的银光。
“这纸是宣和年间的楮纸,” 她指尖轻轻拂过残卷边缘,黄脆的纸页在指下微微发颤,“虫蛀得太厉害,得先用药水固色,不然一沾浆就碎了。”
案头的铜炉里燃着松烟香,烟气袅袅绕绕,混着窗外飘进来的雨气,酿成一股清苦的味道。墙角立着个半旧的书架,上面摆着些修好的古籍,最上层放着本线装的《岳武穆文集》,封皮是沈砚秋自己裱的,用的是从平江府带来的老宣纸。每当修复累了,她就会取下这本书翻两页,看里面父亲用朱笔写的批注,仿佛还能听到父亲当年在灯下读书的声音。
十年前,父亲沈仲文还是岳飞旧部的义军首领,驻守在濠州城外。那年冬天,金兵南下,父亲带着义军在淮河岸边与金兵血战,最后粮尽援绝,战死在乱军之中。消息传到平江府时,母亲正抱着她在灯下缝棉衣,听到消息后,母亲手里的针线掉在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棉衣上晕开深色的印子。没过半年,母亲就积郁成疾,也走了。临走前,母亲把父亲留下的湘妃竹笔、火漆印和那本《岳武穆文集》交给她,说:“阿秋,你父亲是英雄,你要好好活着,把他的手艺传下去。”
从那以后,她就带着这些遗物,从平江府迁到临安,开了这家小小的古籍修复室。平日里,她只接些普通的古籍修复活计,从不敢跟人提父亲的身份 —— 临安府里到处都是主和派的耳目,若是被人知道她是义军首领的女儿,轻则牢狱之灾,重则性命难保。
“吱呀 ——” 木门被轻轻推开,雨雾里钻进来个穿青色公服的年轻男子。他身长六尺有余,肩宽腰窄,青色公服的领口袖口浆洗得发白,腰间挂着块铜制的腰牌,上面用篆体刻着 “临安府司户参军顾云舟”,腰牌边缘磨得有些光滑,想来是佩戴了许久。他手里撑着把油纸伞,伞面上绣着暗纹的梅枝,伞沿滴落的雨水在他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
沈砚秋听到动静,手猛地一顿,排笔上的楮纸浆差点滴落在残卷上。她迅速将案下抽屉拉开一条缝,把刚发现的油纸和火漆印塞了进去,再合上抽屉时,脸上已敛去所有波澜,只留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顾参军今日怎的有空来?前几日您送修的《论语集注》,还得再晾两日才能干透 —— 那书的封皮是宋锦做的,受潮容易脱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