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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坚硬的密室地面紧贴着皮肤,寒气如同毒蛇般丝丝缕缕钻入骨髓。我蜷缩在绝对的黑暗里,背靠着粗糙的木质墙壁,身体因极度的恐惧和后怕而无法停止颤抖。每一次无声的喘息都带着浓重的尘埃和防潮剂气味,刺激着脆弱的喉咙。
沈聿怀走了。
书房里重新陷入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只有角落那盏昏黄的落地灯,如同垂死者微弱的脉搏,散发着孤独而固执的光芒,照耀着紧闭的保险柜和沉默的书架——那面隔绝了我与毁灭的、此刻却如同巨大墓碑的墙壁。
他走了。
他没有砸开书架。
没有把我从这黑暗的囚笼里拖出来。
他就那样沉默地、疲惫地离开了。带着那抚摸空盒的沉重,带着那面对林伯时的冰冷审视,带着那最后如同深渊般凝视书架的目光。
为什么?
巨大的问号如同冰冷的铁钩,死死钩住混乱不堪的思绪。他发现了?还是没发现?那沉重的沉默,那疲惫的离开……是伪装?是陷阱?还是……某种我无法理解的、更深沉的痛苦?
掌心依旧死死攥着那个深色的丝绒盒子,尖锐的棱角深陷在汗湿冰凉的皮肤里,带来清晰的刺痛感。我颤抖着,用没受伤的左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紧张,再次打开了它。
黑暗中,指尖触碰到那方温润的鸡血石印章。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却无法冷却心头的滚烫疑问。父亲珍爱的“苏氏鉴藏”……它怎么会在这里?在沈聿怀最隐秘的保险柜里?他保留它,是为了什么?作为战利品?作为某种……纪念?还是……另有隐情?
他抚摸空位时,那沉重得仿佛能压垮灵魂的表情……又意味着什么?
无数个声音在脑中疯狂叫嚣、碰撞,几乎要将残存的理智彻底撕裂。恨意、恐惧、震惊、以及那被强行压抑了七年的、对真相的极度渴望,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体内疯狂冲撞!
不能待在这里!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燃起的火把!沈聿怀随时可能折返!林伯……那个如同幽灵般无处不在的管家,他刚才送药时那看似恭敬实则充满试探的话语,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一定察觉到了什么!这间密室绝非久留之地!
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一切!我挣扎着从冰冷的地面上爬起来,赤足踩在同样冰冷坚硬的地面,强忍着右臂的剧痛和身体的极度虚弱。必须回去!回到那个名义上属于我的囚室!至少那里……暂时还是“安全”的。
我摸索着,再次来到密室入口的墙壁前。指尖触碰到冰冷粗糙的木质纹理。刚才进来时,似乎是在书架侧面某个凸起的木雕处触发了机关……是哪个?
记忆在恐惧中变得模糊。我凭着感觉,用左手在墙壁上摸索着。这里……那里……指尖划过坚硬的木雕装饰,心跳如擂鼓。
突然!
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微微凸起、边缘圆润的雕刻!
和刚才的感觉很像!
赌了!
我用力按了下去!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机括声在死寂的黑暗中响起!
紧接着,身后那块厚重的实木面板,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
冰冷而熟悉的、混合着陈旧书籍和雪茄烟草味道的空气瞬间涌入!
门外走廊的光线虽然昏暗,但对比绝对的黑暗,依旧显得刺眼。我如同惊弓之鸟,猛地回头看向书房内部——
空无一人!
只有那盏孤独的台灯,无声地照耀着空旷和死寂。
巨大的虚脱感夹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瞬间袭来!不敢有丝毫耽搁!我攥紧手中的丝绒盒子,侧身闪出密室入口,反手极其轻缓地将滑开的实木面板推回原位!
“咔哒。”
轻微的合拢声响起。书架恢复了原状,严丝合缝,仿佛那个吞噬一切的黑暗入口从未存在过。
我背靠着冰冷的书架,大口喘息着,心脏依旧狂跳不止。目光警惕地扫过书房——保险柜紧闭着,书桌上放着林伯送来的水和药片,一切似乎与我进来时无异……除了那盏被我拖到保险柜旁的落地台灯!
糟了!
冷汗瞬间再次冒出!这个破绽太明显了!沈聿怀刚才一定看到了!他刚才的沉默和审视……难道就是因为这个?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心脏!不能再犹豫了!必须立刻离开!
我赤着脚,如同最轻盈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书房门口。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门板上,凝神细听。
门外走廊一片死寂。
只有我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赌上最后一丝运气!我颤抖着握住门把手,极其缓慢地向下旋转——
“咔。”
门开了!
冰冷的空气如同甘泉涌入肺腑,带着自由的错觉。我闪身而出,反手轻缓地关上书房门。后背紧贴着冰冷光滑的墙壁,如同壁虎般,沿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极其谨慎地向左侧走廊、我那间囚室的方向挪去。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走廊深长而幽暗,两侧紧闭的房门如同沉默的棺椁。远处楼梯口投射上来的微弱光晕,如同指引迷途者的、遥不可及的灯塔。
终于,那扇虚掩着的、属于我的囚室房门出现在眼前。如同地狱里唯一的避难所。
我加快脚步,几乎是扑到门前,拉开虚掩的门缝,闪身而入,反手迅速而轻缓地将门关上!背靠着厚重的门板,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缓缓滑落,跌坐在冰冷的地毯上。
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灭顶而来。冷汗早已浸透了单薄的睡衣,黏腻冰冷。右手臂的骨裂处传来尖锐的刺痛,脖子上那道淤青也火烧火燎。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仿佛要将肺里污浊的空气全部置换掉。
暂时……安全了?
至少,回到了这个已知的囚笼。
我摊开左手,掌心汗湿冰凉,那个深色的丝绒盒子依旧被我死死攥着,如同烫手的山芋。父亲印章冰冷的触感透过盒子传来,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心头。
藏在哪里?
房间里的一切都不可靠。林伯随时会进来。沈聿怀……他刚才在书房那洞悉一切的目光……
目光最终落在了自己身上。
病号服?会被换掉。
头发?发根处已经藏了蒙面人的血样证据。
鞋子?
我的视线落在自己赤裸的双脚上。来时穿着医院的拖鞋,被林伯带进房间后就脱在了床边。那是一双普通的、廉价的白色塑料拖鞋。
有了!
我挣扎着爬过去,拿起一只拖鞋。鞋底是硬塑料,中间有一层薄薄的海绵垫。我用指甲,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撬开海绵垫的边缘,露出下面中空的夹层。空间很小,但足够!
我将那个深色的丝绒盒子打开,取出那枚温润的鸡血石印章。指尖抚过“苏氏鉴藏”四个篆体字,心头涌起一阵酸楚和巨大的荒谬感。然后,我将印章极其小心地塞进了拖鞋底那狭小的夹层里!再将撬开的海绵垫边缘仔细地按回去,恢复原状。
做完这一切,我将拖鞋放回床边原位。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常。
暂时……只能这样了。
身体和精神的双重透支让我几乎虚脱。我拖着沉重的身体,爬上那张宽大冰冷的床。丝绒床罩的触感冰冷,如同裹尸布。我将自己蜷缩起来,紧紧抱住唯一能动的左臂,试图汲取一丝微弱的暖意。掌心下意识地抚摸着藏在发根深处的那一小块折叠的纸片,那是另一个微弱的希望。
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极度的疲惫如同黑色的潮水,凶猛地扑打着摇摇欲坠的意识堤坝。
不能睡……
沈聿怀……
林伯……
印章……
蒙面人……
“身边的人”……
无数个念头如同乱麻般纠缠,最终被沉重的黑暗无情地吞噬……
……
意识在深海中沉浮,被混乱的噩梦碎片切割:冰冷的保险柜,沈聿怀抚摸空盒的沉重侧影,黑暗中扼住喉咙的铁钳,蒙面人渗血的手腕,还有父亲拿着那枚印章,对我露出温暖却模糊的笑容……
“嗒…嗒…嗒…”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如同冰冷的雨滴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穿透了混乱的梦境帷幕,由远及近。
脚步声沉稳,从容,带着一种独特的、刻意营造的韵律感。
是高跟鞋的声音。
不是林伯刻板的步伐,也不是沈聿怀沉重的脚步。
是谁?!
我猛地从混沌的噩梦中惊醒!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有人来了!在寂静的深夜里,走向……我的房间?!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了四肢百骸!我僵在床上,身体无法动弹,所有的感官在极致的恐惧中被无限放大!屏住呼吸,耳朵死死捕捉着门外的动静!
脚步声在紧闭的房门外……停住了!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紧接着——
“叩叩叩。”
三声清晰而克制的敲门声响起。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在死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
不是林伯!林伯不会敲门!他有钥匙!也不是沈聿怀!他的敲门(如果他会敲)绝不会是这样的节奏!
门外是谁?!
那个“身边的人”?还是……新的敌人?!
敲门声停顿了几秒。
似乎在等待回应。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我如擂鼓般的心跳在疯狂回响。
门外的人似乎并不意外于这沉默。
“咔哒……”
极其轻微的、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响起!
然后,是钥匙转动锁芯的、清晰的机械声!
她(从脚步声判断)有钥匙!她可以随意进入!
巨大的恐惧让我几乎要尖叫出声!我猛地向床内侧缩去,用被子死死蒙住头,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是谁?!到底是谁?!
“吱呀……”
厚重的房门被无声地推开。
一股混合着昂贵香水、冷冽空气的气息,瞬间涌入房间。
脚步声再次响起。
从容,优雅。
一步,一步。
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极其轻微的沙沙声。
目标……径直朝着床的方向!
我蜷缩在被子里,像一只被剥光了壳的蜗牛,暴露在冰冷危险的空气中。身体僵硬,连呼吸都停滞了,只能绝望地听着那如同死神降临般的脚步声,一步一步,逼近床边。
脚步声在床边停了下来。
一股无形的、带着审视和某种冰冷评估意味的视线,穿透薄薄的丝被,如同实质般落在我剧烈颤抖的身体上。
沉默在冰冷的空气中蔓延,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几秒钟后。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能抚平躁动的沙哑磁性,语调平稳而优雅,却像冰冷的丝绸滑过皮肤,每一个字都带着无形的重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苏小姐?”
她准确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深夜打扰,实在抱歉。”
“听说你受了伤,聿怀那孩子……做事总是欠些妥当。”
“我姓周,周蕴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