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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能抚平躁动的沙哑磁性,语调平稳而优雅,像冰冷的丝绸滑过皮肤,每一个字都带着无形的重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苏小姐?”
她准确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深夜打扰,实在抱歉。”
“听说你受了伤,聿怀那孩子……做事总是欠些妥当。”
“我姓周,周蕴宜。”
每一个音节都清晰无比地穿透薄薄的丝被,砸在我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胸膛!周蕴宜?这个名字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击碎了我所有的恐惧伪装!
是她!
那个在病房门口、沈崇山离去时安静跟随、如同影子般的曼妙身影!那个在父子对峙时如同无形休止符的女人!
她怎么会在这里?!
在深更半夜,用钥匙打开我的房门,如同进入自己的领地?!
巨大的震惊和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我猛地掀开蒙住头的被子,如同受惊的刺猬般弹坐起来,身体因剧烈的动作牵扯到伤处而痛得眼前发黑!我惊恐地瞪大眼睛,看向床边的不速之客!
昏暗中,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城市光晕,我终于看清了她的样子。
她依旧穿着剪裁合体的昂贵套装,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只是外面随意地披了一件质地精良的深色羊绒开衫。头发不再是白天的精致盘发,而是随意地挽在脑后,几缕微卷的发丝慵懒地垂落在白皙的颈侧。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因深夜打扰而生的歉意,但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却亮得惊人,如同沉静的深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深不见底的平静。
她站在那里,姿态从容优雅,与这深夜闯入的唐突行为形成了荒谬的对比。手里……竟然还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精致的骨瓷杯,袅袅的热气升腾,散发着淡淡的、带着安抚气息的花草茶香。
“我看你晚上似乎没怎么吃东西,也没吃药。”周蕴宜的声音依旧平稳优雅,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抚慰人心的力量。她微微侧身,动作轻缓地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替换掉了林伯之前送来的、早已冷透的水和药片。那杯冒着热气的花草茶散发着温润的香气,与房间里冰冷的恐惧格格不入。“喝点茶,暖暖胃,也安神。”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仿佛她才是这个房间的主人,而我,只是一个需要她照拂的客人。
荒谬!虚伪!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戒备瞬间压倒了最初的震惊!我死死盯着她,身体因警惕而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戒备和毫不掩饰的敌意:“周……女士?沈夫人?这么晚了,您有何贵干?沈聿怀知道您来这里吗?”
“叫我蕴宜就好。”周蕴宜微微一笑,那笑容温婉得体,眼角甚至带着一丝浅浅的纹路,却无法融化眼底深处的冰冷平静。她拉过梳妆台边的椅子,动作优雅地坐了下来,双腿交叠,姿态放松而从容,仿佛这里是她的会客室。“聿怀……他刚刚出去了。处理一些‘紧急事务’。”她刻意加重了“紧急事务”四个字,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我脖子上那道清晰的淤青指痕,眼神里没有任何惊讶或同情,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评估物品般的了然。
我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包括沈聿怀刚才在书房,包括他离开!甚至……包括我脖子上这道属于沈聿怀的印记!
“至于我来这里……”她端起自己面前那杯茶,姿态优雅地轻啜了一口,目光重新落回我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深沉的探究,“只是觉得,作为长辈,或许应该来看看你。毕竟,七年前苏家出事时,我也……略知一二。”
轰——!!!
如同惊雷在脑中炸开!
七年前!
她主动提到了七年前!
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瞬倒流回脚底!巨大的冲击让我呼吸骤然急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我死死盯着她那张在昏暗中依旧美丽从容的脸,声音因激动和巨大的震惊而剧烈颤抖:“你……你知道什么?!你知道苏家是怎么倒的?!你知道是谁干的?!”
巨大的恨意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七年的流离失所,七年的刻骨仇恨!这个深夜造访、姿态优雅如同贵妇的女人,她竟然说她知道?!
周蕴宜没有立刻回答。她放下茶杯,瓷杯与托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她的目光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悲悯,但那悲悯深处,是更深的冰冷和疏离。
“苏小姐,”她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仇恨蒙蔽不了真相,只会灼伤自己。就像聿怀……”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我颈侧的淤青上,眼神复杂难辨,“他手腕上那道疤……你看到了吧?”
话题的突然转换让我猝不及防!手腕上的疤?沈聿怀手腕上那道狰狞的旧疤?那个十七年前为我包扎的印记?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巨大的混乱和警惕瞬间攫住了我!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没有回答。
周蕴宜似乎并不需要我的回答。她微微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小片阴影,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悠远的叹息:
“那道疤……不是十七年前留下的。”
什么?!
我猛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不是十七年前?!那是什么时候?!那道位置、形状都如此相似的旧疤……不是童年公园雨夜的证明?!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疑云瞬间笼罩了我!这怎么可能?!
周蕴宜抬起头,那双沉静的眸子在昏暗光线下如同深不可测的寒潭,直直地看着我,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
“那是枪伤。”
“七年前留下的。”
“就在……苏家出事的那个雨夜。”
轰隆——!!!
如同惊雷在灵魂深处炸响!整个世界的声音和光线瞬间被抽离得干干净净!我僵在床上,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蜂鸣!
枪伤?!
七年前?!
苏家出事的那晚?!
这……这怎么可能?!沈聿怀……他手腕上那道疤……是枪伤?!是七年前留下的?!那个位置……那个位置明明和十七年前为我包扎时被树枝划伤的位置一模一样!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巨大的混乱和难以置信的冲击让我几乎无法呼吸!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右手臂的骨裂处传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头的惊涛骇浪!
“七年前的那个晚上,”周蕴宜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溪流,继续流淌在死寂的房间里,每一个字都带着令人心悸的重量,“聿怀……他不在沈家。他独自开车去了西郊,一个废弃的旧仓库。”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捕捉着我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他收到了一条匿名信息,说有人要对苏家不利,地点就在那里。”
西郊仓库?匿名信息?!
我的心脏狂跳着,几乎要冲破喉咙!七年前……父亲最后接到的那个神秘电话……也是让他去西郊仓库!说有一批“重要藏品”出了问题!然后……然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
这……这难道是同一个地方?!
“他去了。”周蕴宜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他以为他能阻止……或者,至少能弄清楚是谁在背后搞鬼。但他低估了对方的疯狂和准备。”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而冰冷,“那里埋伏了人。不止一个。他们……想要他的命。”
“混战中,一颗子弹……”周蕴宜的视线再次落回我的脸上,眼神里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锐利,“打穿了他的左手腕。位置……恰好和他小时候为你包扎时,被树枝划伤的地方,几乎重合。”
她的话音落下,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我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
位置重合……
枪伤……
七年前……
苏家出事的那晚……
无数碎片如同飓风般在脑中疯狂旋转、碰撞!十七年前男孩笨拙的包扎,手腕上那道旧疤的承诺,七年后指向沈家的冰冷证据,沈聿怀讳莫如深的态度,他保险柜里父亲的印章,以及……他手腕上那道被误认为是童年印记的……致命枪伤!
这一切……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那些人……是谁?!”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颤抖和无法抑制的急切,“是谁要杀他?!和害苏家的人……是不是同一伙?!”
巨大的谜团和求知的渴望如同火焰般灼烧着心脏!真相!七年来苦苦追寻的真相,此刻似乎就在眼前这个女人口中!
周蕴宜看着我眼中燃烧的急切火焰,沉默了。她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越过我,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变得极其深邃复杂,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某些令人心悸的画面。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骨瓷杯壁。
许久。
她缓缓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我脸上。那双沉静的眸子里,翻涌着一种极其沉重的、如同背负着巨大秘密的痛苦和……一丝冰冷的警告。
“苏小姐,”她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磁性,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珠子,砸在冰冷的地板上,也砸在我紧绷的心弦上,“有时候,最大的危险,并非来自明处的敌人。”
她微微倾身,靠近了一些。那股混合着昂贵香水和冷冽气息的味道更加清晰地笼罩过来,带着无形的压力。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
“它往往……蛰伏在你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在你以为安全的……枕畔。”
“在你信任的……身边。”
“就像……”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紧闭的房门,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神秘的弧度,如同暗夜中绽放的带毒蔷薇,无声地吐出了几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却重若千钧:
“一条披着羊皮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