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哒哒哒…哒哒哒…”

清脆、冰冷、带着死亡韵律的捷克式点射声,如同毒蛇吐信,狠狠撕碎了山梁上死寂的空气!枪声来源,正是西北方向那片林烽指为生路、丁伟推论为死亡陷阱的开阔坡地!

“操他姥姥的!真让老丁说中了!狗日的真在西北等着咱呢!”李云龙像被烙铁烫了屁股,一个翻滚死死贴在冰冷的岩石后面,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枪声传来的方向,低声咆哮。刚才丁伟那近乎疯狂的推论,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瞬间坐实,巨大的寒意让他头皮发麻!

孔捷的脸色更是瞬间惨白如纸,他下意识地死死捂住胸口藏水壶的位置,身体微微发抖。那冰凉的触感和水壶上的异国字母,此刻仿佛化作了毒蛇,噬咬着他的神经。

“隐蔽!别露头!”丁伟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巨大的惊悸。他死死盯着西北坡地,试图从稀疏的枯草和起伏的地形中找出隐藏的枪口,但那枪手极其狡猾,只打了两个短点射就沉寂下去,仿佛刚才的枪声只是死神的警告。

队伍瞬间乱了一下,战士们惊恐地寻找掩体,重伤员发出压抑的痛呼。赵小花和小翠更是吓得面无血色,死死趴在林烽的担架旁,用身体护着他。

“他娘的!怎么办?!西北有埋伏!南边是口袋!横竖都是死?!”李云龙烦躁地低吼,一拳砸在旁边的岩石上,指关节瞬间迸裂,鲜血直流,他却感觉不到疼,只有无处发泄的暴怒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窒息感。他猛地扭头看向担架上的林烽,眼神里充满了最后一丝挣扎的期望和一种近乎崩溃的逼迫,“林烽!你他娘的指的生路!现在成了鬼门关!说话!现在往哪走?!往下跳吗?!啊?!”

林烽躺在担架上,枪声似乎将他从深沉的昏迷边缘再次拽回。他胸前的绷带因为剧烈的喘息而再次渗出暗红,脸色灰败得如同死人。但他那双几乎失去焦距的眼睛,在听到枪声的刹那,却猛地睁开了一条缝隙!灰暗的瞳孔深处,仿佛有极其微弱的光点在疯狂闪烁、碰撞!

他没有看李云龙,也没有看枪声传来的西北方向。他那沾着血污和饼屑的手指,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抬了起来,固执地、死死地指向刚才他所指的那个陡峭无比、乱石堆叠的斜坡方向!

他的嘴唇翕动着,积攒着全身最后的力量,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离他最近的李云龙、丁伟、孔捷耳中:

“…下!…快!…绕…开…口袋…直插…其…后!…敌…在…坡…顶…视线…死…角!…下…去…就是…他们…背后!”

下?!绕到敌人背后?!

李云龙、丁伟、孔捷三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这想法太疯狂了!那斜坡陡峭得近乎垂直,怪石嶙峋,荆棘丛生,一眼望去根本无路可走!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怎么可能下得去?就算下去了,又怎么知道下面不是另一处绝境?怎么知道能绕到敌人背后?

“你他娘的开什么玩笑?!”李云龙几乎要跳起来,“那是悬崖!下去找死吗?!”

“林顾问!那坡太陡了!根本下不去啊!”孔捷也急声道。

林烽的目光死死锁定李云龙,眼神里燃烧着最后一丝近乎偏执的笃定。他那只指向陡坡的手,极其艰难地做了一个“迂回”的手势,嘴唇无声地翕动,似乎在说:…有…路…我看…见…了…植…被…裂…隙…

植被裂隙?!

李云龙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死死射向那片陡峭斜坡!在乱石和枯黄的荆棘藤蔓之间,在常人看来只是杂乱无章的阴影处,他拼命集中目力,似乎…似乎真的看到了一条极其隐蔽、被茂密枯草和藤蔓覆盖着的、斜向下的狭窄缝隙?!那缝隙极其陡峭,但并非完全垂直!

丁伟也顺着林烽的指引仔细观察,脸上瞬间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好像…真有一条缝!被草盖住了!”

就在这时!

“砰!”

又是一声沉闷的冷枪!子弹“嗖”地一声,擦着李云龙头顶的岩石飞过,溅起一串火星和碎石屑!敌人发现了他们的位置!在试探性射击!

“没时间了!”丁伟低吼一声,眼中瞬间爆发出决绝的光芒,“老李!信他!下!”

李云龙看着担架上气若游丝却眼神执拗的林烽,又看看那陡峭的“路”,再听听越来越近(敌人显然在包抄)的稀疏枪声和隐约的呼喝声,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厉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犹豫和恐惧!

“操!赌了!下!”李云龙猛地一跺脚,声音炸雷般响起,带着背水一战的狂暴,“孔二愣子!你带人先下!探路!老丁!组织火力!给老子盯死西北坡地!压制一下!别让狗日的探头!其他人!准备绳索!把重伤员绑结实!小胖墩!你他娘的菜刀给老子拿稳了!砍藤蔓开路!”

命令如同强心针!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孔捷一咬牙,也顾不上腿伤了,招呼大刘和小陈:“跟我来!”三人如同猿猴般,扑向那片陡坡。小胖墩挥舞着两把明晃晃的大菜刀,“嗷”一嗓子冲在最前面,对着那些缠绕的荆棘藤蔓就是一顿狂砍乱劈,嘴里还嚷嚷着:“挡路的都给胖爷死开!”一时间木屑草屑纷飞,场面颇为“凶悍”。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省点力气!轻点砍!别把路砍塌了!”老班长心疼地直跺脚,也不知是心疼小胖墩的力气,还是心疼被砍断的藤蔓。

李云龙则亲自指挥着将林烽的担架用所有能找到的破布条、绑腿带,甚至解下来的腰带,里三层外三层,死死地绑在一个相对强壮的战士后背上,反复叮嘱:“给老子捆结实了!要是把林顾问颠下去,老子剥了你的皮!”那战士脸都吓白了,连连点头。

“丁伟!看你的了!”李云龙对着丁伟吼道。

丁伟眼神冷峻,迅速将最后几颗宝贵的子弹压进弹匣,对着仅存的几个枪法尚可的老兵低吼:“目标西北坡地!看到可疑晃动就打!不求杀敌!只求压制!吸引火力!给孔团长他们争取时间!打!”

“砰!砰!砰!”

稀稀落落但异常精准的枪声瞬间响起!子弹呼啸着飞向西北坡地,打在岩石和枯草上,溅起点点烟尘。果然,那边试图探头观察的敌人立刻被压制下去,枪声暂时沉寂。

趁着这宝贵的间隙,孔捷三人已经在小胖墩的“菜刀开路”下,艰难地扒开了覆盖在缝隙入口的厚厚藤蔓和枯草,露出了那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陡峭向下的狭窄石隙!里面黑黢黢的,深不见底,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真有路!快!下!”孔捷的声音带着激动和紧张。

队伍如同一条濒死的巨蟒,开始向那死亡陡坡的缝隙蠕动。孔捷率先侧身挤了进去,用身体挡住可能滚落的碎石,小心翼翼地向下探路。重伤员被用绳索吊着,由上面的战士一点点往下放。小胖墩挥舞着菜刀守在缝隙入口,警惕地东张西望,像个门神。轻伤员和女兵们互相搀扶着,咬着牙往下蹭。

李云龙殿后,一边警惕地盯着西北方向,一边焦躁地催促:“快!再快!磨蹭什么呢!等白狗子请你们吃饭啊!”

就在这时,已经下到一半的孔捷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紧接着传来一阵碎石滚落的哗啦声!

“孔二愣子!咋了?!”李云龙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没…没事!”孔捷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带着一丝惊魂未定,“踩…踩空了!路太滑!娘的,这鬼地方!”随即又传来他低声的咒骂和摸索的声音。

上面的人听得心惊肉跳。赵小花紧紧抓着藤蔓往下挪,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小翠更是吓得腿都软了。

终于,大部分人都安全地下到了缝隙中段一个相对平缓的突出岩石平台上。只剩下李云龙、丁伟、负责压制射击的两个老兵,以及还在入口处探头探脑的小胖墩。

“老丁!撤!”李云龙低吼一声。

丁伟对着西北方向又打光了一个弹匣,迅速收起枪:“撤!”他和两个老兵如同灵猫般,迅速滑下陡坡,挤进缝隙。

“小胖墩!死哪去了!滚下来!”李云龙对着还在入口处、撅着屁股探头探脑的小胖墩吼道。

“团…团长!俺好像看见白狗子了!有…有好几个!往这边摸过来了!”小胖墩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惊恐。

李云龙心头一凛!敌人果然包抄过来了!他一把抓住小胖墩的裤腰带,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拽了下来,低吼道:“闭嘴!赶紧滚下去!”同时自己也迅速滑下陡坡,挤进那狭窄、黑暗、充满未知的缝隙。

缝隙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身体摩擦冰冷湿滑岩壁的声音。刺鼻的霉腐味和苔藓的土腥气充斥着鼻腔。队伍在黑暗中摸索着,极其缓慢地向下移动,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踩空或触发落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前方终于传来孔捷压低的、带着一丝激动的声音:“到底了!小心!下面是条干涸的河床!”

当李云龙最后一个挤下缝隙,双脚踩在布满鹅卵石的坚硬河床上时,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袭来。他顾不上喘息,立刻低吼:“快!清点人数!看看有没有掉队的!”

一番紧张的清点,万幸,人都齐了,虽然个个狼狈不堪,惊魂未定,但都活着下来了!连重伤员都安然无恙。林烽被解下担架,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赵小花正焦急地检查他的伤势。

“他娘的…真下来了…”李云龙抹了把冷汗,心有余悸地抬头望了望头顶那条狭窄的、透下微弱天光的缝隙。敌人的呼喝声和零星的枪声从上方隐约传来,显然还在山梁上搜索。

暂时安全了!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巨大的疲惫和饥饿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老班长再次默默掏出那个早已瘪得可怜的面口袋,里面只剩下最后一点窝头碎渣。他小心翼翼地分着,每个人只分到指甲盖大小的一点。

李云龙看着这点塞牙缝都不够的“粮食”,再看看周围一张张疲惫绝望的脸,特别是靠在石壁上、气若游丝的林烽,一股更深的焦虑和暴怒再次涌上心头。弹尽粮绝,追兵就在头顶,躲在这暗无天日的干河床里,又能躲多久?下一步怎么办?

“林烽!”李云龙几步走到林烽面前,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压迫,“路,按你说的走了!暂时甩开了狗日的!现在呢?躲在这里等死吗?!还是爬上去跟狗日的拼命?!给老子指条活路!快!”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林烽身上。这一次,连丁伟眼中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林烽似乎被李云龙的吼声再次刺激得清醒了一些。他极其艰难地睁开眼,目光缓缓扫过昏暗的河床,扫过头顶那条缝隙透下的微弱天光。他的眼神依旧黯淡,但一种近乎本能的战场嗅觉,似乎在艰难地运转。

他没有立刻回答李云龙,而是极其微弱地、对着丁伟的方向,艰难地抬了抬手指。

丁伟立刻会意,凑近他嘴边。

林烽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耳语,断断续续,却字字清晰:“…敌人…会…很快…发现…缝隙…追…下来…或…堵…出口…我们…不能…停…”

丁伟脸色凝重地点点头,将林烽的话转述给李云龙。

“废话!老子也知道不能停!”李云龙烦躁地低吼,“往哪走?!这鬼河床两头都黑咕隆咚!”

林烽的目光缓缓移向河床的上游方向——那里更加黑暗,乱石嶙峋,仿佛通向地狱深处。他的手指极其艰难地、却又异常坚定地,指向了上游!

“…向上…走…”他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水流…痕迹…虽干…但…石…圆…苔…厚…曾…有水…源头…必有…出路…或…藏身…地…”

他的分析再次基于最细微的自然痕迹!干涸的河床,被水流冲刷得圆润的鹅卵石,石头上厚厚的苔藓…这些平时被忽略的细节,在他眼中都成了指路的明灯!

李云龙和丁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一丝希望。林烽的观察力,实在太过惊人!

“好!听林顾问的!向上游走!”李云龙不再犹豫,立刻下令。

队伍再次动了起来,沿着黑暗、崎岖的干涸河床向上游艰难跋涉。脚下的鹅卵石湿滑无比,不时有人摔倒,发出压抑的痛呼和咒骂。小胖墩挥舞着菜刀在前面开路,砍开一些挡路的枯藤,嘴里嘟嘟囔囔:“胖爷开路,神鬼避易!白狗子来了,一刀一个…”

“省点力气吧小祖宗!”老班长在后面心疼地唠叨,“你那两把刀是留着砍柴还是砍人?别把刀刃崩了!”

黑暗仿佛没有尽头。只有沉重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和伤员的呻吟在狭窄的河道中回荡,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探路的孔捷突然停住了脚步,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等等!前面…有光?!”

众人精神一振!李云龙和丁伟立刻挤到前面。果然,在河床前方一个拐弯处,透过嶙峋的乱石缝隙,隐约透出一点极其微弱的、摇曳不定的…火光?!

不是天光!是火光!人工的火光!

有人?!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刚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李云龙猛地拔出大刀,丁伟和仅存的几个老兵也瞬间子弹上膛!孔捷更是下意识地握紧了藏在怀里的那个冰冷水壶!

是敌人?还是…?

就在这紧张万分的时刻,林烽那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再次从队伍后方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

“…别…开枪…是…自己人…或…山民…”

自己人?山民?在这地狱般的绝境深处?!

李云龙和丁伟惊疑不定地对视一眼。林烽的“神断”已经多次应验,但这一次…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孔捷!摸过去看看!小心点!”李云龙压低声音命令,眼中凶光闪烁,“要是白狗子…就给老子剁了他!”

孔捷点点头,紧了紧手中的木棍(他的枪在攀岩时丢了),示意大刘和小陈跟上。三人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贴着冰冷的岩壁,向着那微弱火光的方向摸去。

火光是从一个天然形成的、不算太大的岩洞中透出来的。洞口被几块大石半掩着,里面似乎有低低的说话声传来!说的…是…带着浓重口音的…本地土话?!

孔捷的心猛地一跳!他小心翼翼地扒开洞口的遮挡,借着摇曳的火光向里望去——

岩洞内,几个穿着破旧、沾满泥污的当地山民打扮的人,正围着一小堆篝火,火上架着一个小铁罐,似乎在煮着什么。他们脸上写满了惊恐和疲惫,其中一个老汉,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包袱,警惕地盯着洞口。

当看清孔捷等人身上同样破烂、却明显是红军制式的军装时,那几个山民脸上的惊恐瞬间变成了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

“红…红军同志?!”那抱着包袱的老汉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猛地站了起来!

孔捷也愣住了!真的是山民?!林烽又说对了?!

他刚想开口询问,目光却猛地被老汉怀里那个包袱吸引了!那包袱皮似乎被什么东西染红了一角,边缘露出一小截…金属的、带着复杂纹路的…柄?!

那形状…孔捷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那绝不是山民该有的东西!那形状…分明是…一把南部十四式手枪的枪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