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支的薪酬和那份匿名却重若千钧的“礼物”,像一场及时雨,暂时缓解了夏云舒几乎要崩断的经济压力,却也带来了另一种无形且更令人窒息的束缚。她不再仅仅是那个为了学费和生活费奔波打工的女学生,她成了负债者,欠下了一份不知源自何处、却又心知肚明的巨大恩情。这笔债,让她每次踏入那间顶层公寓时,脊背都绷得更直,动作也更显沉默和恭谨,仿佛试图用更完美的劳动来偿还万一。
顾德彪的态度却一如既往的莫测。他似乎完全忘了那晚她晕倒的狼狈,也对她母亲突如其来的危机和后续的“解决”只字不提。他依旧偶尔出现,大多数时候沉默地处理自己的工作,偶尔投来审视的一瞥,或就某个微不足道的清洁细节提出近乎苛刻的要求。那杯冰水带来的短暂裂隙仿佛从未存在,两人之间又恢复了那种冰冷的、纯粹的雇佣关系,甚至因为云舒心底那份沉甸甸的感激和债务感,而显得更加不对等。
这天傍晚,云舒刚结束公寓的打扫,正准备离开,顾德彪却叫住了她。他站在落地窗前,背影挺拔,声音听不出情绪:“明天晚上抽空出来。”
不是询问,是通知。
云舒的心微微一紧,下意识地问:“是有额外的打扫工作吗?”她已经在心里飞快计算调整酒店班表的可能性。
顾德彪转过身,目光在她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旧毛衣上扫过,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换身能见人的衣服。七点,助理会去接你。”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陪我去个场合。算加班,额外付酬。”
场合?陪他?云舒愣住了,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混乱的念头和本能的抗拒。“顾先生,我……我不太会应付那种场合,我怕会给您添麻烦……”她试图拒绝,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那些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场景,只在电视里见过,离她的世界太遥远,想想就让她头皮发麻。
“你的工作就是安静待着,必要时微笑,不需要你应付什么。”顾德彪打断她,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容反驳的冷硬,“这是工作内容之一。协议里写得很清楚,‘服从合理指令’。”他再次抬出了那份协议,像一道无法逾越的枷锁。
云舒所有拒绝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协议,债务,母亲的医药费……这些沉重的字眼压垮了她微弱的反抗。她低下头,手指蜷缩起来,指甲掐进掌心,低声应道:“……是,顾先生。”
第二天晚上七点整,一辆低调但价值不菲的轿车准时停在了云舒出租屋附近的巷口。穿着黑色西装的助理递给她一个精致的纸袋,里面是一件藕粉色的及膝小礼裙和一双搭配的细跟凉鞋,标签上的价格让她倒吸一口凉气,足够她几个月的生活费。
她在狭窄逼仄的出租屋里,换上了那身显然价格不菲的行头。裙子面料柔软,剪裁合体,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和优美的颈部线条,颜色也衬得她苍白的脸色多了几分柔光。但她看着镜子里那个陌生而光彩照人的自己,却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像偷穿了公主华服的灰姑娘,每一步都踩在虚幻的云端,随时可能坠落。那双细高跟鞋更是如同刑具,让她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宴会地点在一家私人高级会所。水晶吊灯流光溢彩,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水、雪茄和美食的混合气息。绅士名媛们衣着光鲜,言笑晏晏,举止优雅得体。云舒亦步亦趋地跟在顾德彪身后,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手心因为紧张而不断冒汗。她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天鹅湖的丑小鸭,周遭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格格不入和深深的自卑。
顾德彪似乎并未过多留意她的不适,他周旋于各色人等之间,谈笑风生,游刃有余,那份商场精英的冷峻和强大气场在这种场合下展现得淋漓尽致。他只是偶尔会用眼神示意她跟上,或在她明显落后时,看似不经意地放缓脚步。
然而,平静很快被打破。几位衣着华丽、妆容精致的名媛小姐围了过来,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云舒身上扫视,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轻蔑。
“顾总,这位小姐是?面生得很呐。”一个穿着宝蓝色长裙的女人娇笑着开口,眼神却锐利如刀。 “是啊,这裙子是C家刚出的限量款吧?妹妹真是好福气。”另一个附和着,语气里的酸意几乎溢出来。 “不知道是哪家的千金?看着真是……水灵,就是好像有点害羞?”话语间的嘲讽意味越来越浓。
云舒的脸瞬间涨红,血液涌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更加难堪的苍白。她攥紧了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承受着那些带着毒刺的目光和话语。她们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评头论足,将她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的局促和寒酸无限放大。
就在她几乎要承受不住,想要转身逃离的时候,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忽然轻轻搭在了她微凉的后腰上。云舒浑身一僵。
顾德彪不知何时已结束了与旁人的寒暄,站到了她身侧。他的姿态依旧从容,甚至唇角还带着一丝惯常的、淡漠的社交弧度,但那双看向几位名媛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笑意,只有一层冰冷的寒意。
“李小姐,王小姐,”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威压,瞬间让那几位喋喋不休的名媛安静了下来,“我的女伴似乎不太习惯这里的香槟,能麻烦几位帮我照看一下,我去替她换一杯果汁吗?”
他的话听起来客气,甚至把原因归结于“不习惯香槟”,实则是不动声色地将云舒护在了自己的羽翼之下,并且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打断了对方的围攻。那几位名媛脸色变了变,显然听出了他话里的维护和潜藏的警告,讪讪地笑了笑,没敢再说什么。
顾德彪并没有真的去拿果汁,他只是微微侧身,用一个保护性的姿态,带着云舒从那个令人窒息的小圈子里走了出来。他的手掌在她后腰停留了片刻,那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掌控力和……一丝极淡的安抚意味?云舒的心跳漏了一拍,慌乱地垂下眼睛。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惊讶的温和声音响起:“云舒?”
云舒抬起头,看到沈皓言正站在不远处,手里端着一杯酒,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意外。他穿着合体的深色西装,比在学校时更添了几分沉稳气质。他的目光在她和顾德彪之间快速扫过,尤其是在顾德彪那只并未完全离开她后腰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沈学长。”云舒下意识地想往旁边挪一步,拉开与顾德彪的距离,却发现后腰那只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阻止了她的动作。
顾德彪自然也注意到了沈皓言,以及他看云舒的眼神。他的目光在沈皓言身上停留了一秒,眼神深邃难辨,随即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却毫无温度可言的弧度,看向云舒,语气自然甚至带着一丝亲昵的询问:“云舒,这位是?”
云舒夹在两个男人之间,只觉得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她能感觉到顾德彪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针对沈皓言的、近乎本能的冷冽气场,也能看到沈皓言眼中的惊讶和探究。
“这位是沈皓言,我中文系的学长。”她硬着头皮介绍,声音有些干涩,然后又转向沈皓言,“这位是……顾先生。”她省略了顾德彪的身份,只觉得那个名字在此刻烫得她说不出口。
沈皓言显然认出了顾德彪的身份,眼中讶色更浓,但他很快恢复了镇定,礼貌地点头致意:“顾先生,久仰。”
顾德彪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态度疏离而傲慢。他没有给两人更多交谈的机会,搭在云舒后腰的手微微用力,带着她转身:“失陪一下,沈同学。”语气不容置疑。
走出几步远,云舒似乎还能感觉到身后沈皓言那道困惑而复杂的目光。她的心乱成一团,今晚发生的一切——那些羞辱、顾德彪突如其来的维护、以及此刻与沈皓言尴尬的相遇——都让她感到无比的疲惫和混乱。
而顾德彪,自始至终面色冷峻。只有他自己知道,当看到那个气质温文的年轻男子用那种熟悉而关切的眼神看向夏云舒时,当他察觉到云舒下意识想远离自己的动作时,一种极其陌生且强烈的烦躁和不悦,像一股暗火,在他冰封的心湖下悄然窜起。
(第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