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启明那番夹枪带棒、充满恶意揣测的“提醒”,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顾德彪冰冷的外表下激起了层层暗涌。他厌恶这种被窥探、被干涉的感觉,尤其厌恶有人试图替他“定义”和“处理”夏云舒。那个女孩,是他一时兴起捡回来的麻烦,也是他枯燥压抑生活中一个意想不到的、带着鲜活韧劲和文学气息的变数。如何对待她,是他的事,轮不到旁人,尤其是觊觎他位置的二叔来置喙。
助理的调查报告很快放在了他的桌上。结果并不意外,顾启明的人是通过追踪那晚宴会后送云舒回出租屋的车辆,顺藤摸瓜查到了她的基本背景。手段不算高明,却足够有效。顾德彪眼神冰寒,下令加强了云舒日常行程的保密级别,并让助理“不经意”地给顾启明手下的几个关键项目制造了些不大不小的麻烦,算是一次警告。
然而,警告似乎并未起到预期效果。顾启明那边暂时没了动静,但另一种风暴,却开始以一种更隐蔽、更恶毒的方式,悄然酝酿。
流言,像无形的瘟疫,开始在A大校园的某些角落里滋生、蔓延。
最初只是些模糊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中文系那个新来的夏云舒……” “长得是挺漂亮,没想到……” “好像被拍到了呢,从豪车上下来,啧啧……” “怪不得平时穿得那么寒酸,装清高,原来是晚上‘打工’赚大钱啊……”
话语越来越露骨,越来越不堪。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亲眼看见她出入高级酒店和私人豪宅;有人“分析”她那些偶尔精彩的课堂发言不过是吸引注意力的手段;甚至有人恶意揣测她母亲久病不起的原因……这些流言像长了翅膀,在教室、食堂、宿舍楼间飞速传播,又因为云舒本身的低调和独来独往,而缺乏有力的反驳,变得愈发“可信”起来。
云舒并非毫无察觉。她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变得异样,有好奇,有鄙夷,有猎奇,也有不怀好意的打量。她走过时,原本的窃窃私语会突然停止,等她走远,又立刻变本加厉地响起。林薇儿和她的那几个小姐妹,更是毫不掩饰脸上的幸灾乐祸和嘲讽,有时甚至会故意提高音量,说着些指桑骂槐的话。
“有些人啊,就是有本事,一边立着贫困坚强的人设,一边傍着金主潇洒快活呢。” “可不是嘛,听说还装清纯,拒绝沈师兄的好意,原来是瞧不上我们学生阶层啊。” “也不知道那钱干不干净,别染上什么病才好。”
恶毒的话语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云舒的耳朵里。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用疼痛来对抗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屈辱和愤怒。她告诉自己不要理会,清者自清,但这些无形的中伤,依旧让她感到窒息般的痛苦和孤立无援。她甚至不敢再与沈皓言有任何接触,生怕连累他也被卷入这肮脏的流言之中。
沈皓言显然也听到了风声。他几次想找云舒问清楚,都被她刻意避开了。一次下课,他终于在教学楼门口堵住了她,眉头紧锁,语气带着担忧和不解:“云舒,最近那些难听的话……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需要帮助吗?我可以……”
“我没事,学长。”云舒打断他,声音低哑却异常坚定,她抬起头,目光直视着他,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疲惫的冷静,“那些都是谣言,不是真的。但我谢谢你的关心。”她不能再接受他的好意,那只会让流言更加甚嚣尘上,也让她背负更重的人情债。
“可是……”“没有可是。”云舒深吸一口气,语气决绝,“我的事情,我自己能处理。请你……以后不要再过问了,对你对我都好。”说完,她绕过他,快步离开,背影单薄却挺得笔直,仿佛要用这微不足道的姿态,对抗整个世界的恶意。
沈皓言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站在原地,脸色复杂难看。他相信她不是流言中那种女孩,但她明显的疏远和拒绝,让他感到一阵无力与失落。
流言同样也传到了顾德彪的耳中。助理将搜集到的校园论坛匿名帖子和一些私下传播的污言秽语整理成报告,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顾德彪看着那些不堪入目的词汇和恶意的猜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没想到,二叔的手段如此下作,竟然从毁掉一个女孩的名誉入手。
更让他心头莫名烦躁的是,报告中提及了沈皓言多次试图接近和帮助夏云舒,而夏云舒似乎……拒绝了?这份认知让他心底那丝阴暗的、掌控一切的欲望得到了一丝诡异的满足,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愠怒——为他二叔的卑劣,也为那些躲在暗处肆意伤害的蝼蚁。
他手指敲着桌面,沉思片刻,拨通内线电话,对助理冷声吩咐:“查清楚源头是哪些人。给论坛管理员打个‘招呼’,我不希望再看到任何相关讨论。至于私下传播最厉害的那几个,”他顿了顿,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找点事情让她们忙起来,没时间嚼舌根。”
他要用他的方式,无声地平息这场风波。既是维护顾氏的声誉(他如此告诉自己),也是……不允许他的所有物被如此践踏。
然而,就在顾德彪着手处理校园流言的同时,一场更直接、更恶毒的打击,猝不及防地降临到了夏云舒的头上。
那天,她刚结束一天课程,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出租屋附近的小巷口。几个穿着流里流气、眼神不善的男人拦住了她的去路,嘴里不干不净地叼着烟。
“哟,这就是那个夏云舒?长得确实不赖嘛!” “听说你妈病得快死了?缺钱跟哥哥们说啊,陪我们玩玩,钱少不了你的,何必去伺候那些老男人?” “就是,装什么清高玉女?都被包养了还立牌坊?”
污言秽语扑面而来,带着下流的打量和威胁的意味。云舒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全身血液冰凉。她意识到,这不再是流言蜚语,而是实实在在的威胁!
“你们想干什么?让开!”她厉声道,试图让自己显得镇定,但微微颤抖的声音出卖了她的恐惧。她下意识地后退,手悄悄摸向口袋里的手机。
“干什么?哥几个想跟你交个朋友呗!”为首的那个黄毛嬉皮笑脸地逼近,伸手就要来摸她的脸。
就在云舒几乎要尖叫出声的瞬间,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旁边闪出!动作快得只让人看到一道残影!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黄毛杀猪般的惨叫,他那只伸向云舒的胳膊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曲起来!下一秒,黑影脚步一错,手肘猛击在另一个冲上来的混混腹部,那人闷哼一声,像只虾米一样蜷缩着倒地,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剩下的两个混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狠辣身手吓傻了,僵在原地,脸色煞白。
直到这时,云舒才看清,那个出手的人,竟然是平时沉默寡言、只负责开车和偶尔传递信息的顾德彪的助理!他此刻面无表情,眼神冷冽如刀,周身散发着与平日截然不同的、令人胆寒的气势。
助理看都没看地上惨叫打滚的两人,冰冷的目光扫过剩下那两个吓破胆的混混:“滚。再敢靠近夏小姐,下次断的就不只是胳膊了。”
那两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搀起同伴,屁滚尿流地逃走了,连头都不敢回。
小巷瞬间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和尘埃味道。
助理这才转过身,看向脸色苍白、惊魂未定的云舒,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刻板,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夏小姐,您没事吧?顾先生让我负责您的安全。以后上下学,我会在附近。”
云舒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双腿发软,心脏狂跳得几乎要蹦出胸腔。她看着助理,又惊又疑,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顾德彪……他早就知道?他派了人保护她?那刚才那些混混……是谁指使的?
一个可怕的名字浮上心头——顾启明!只有他!只有他才会用如此下作狠毒的手段!
这一刻,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被卷入了一个她根本无法想象、也无法承受的旋涡中心。那些豪门内部的倾轧斗争,远比校园流言要可怕千百倍!它们是真的会吃人的!
助理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站在不远处,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也像一道冰冷的提醒——提醒她此刻的处境,以及她与那个名为顾德彪的男人之间,那根越来越紧、越来越无法挣脱的丝线。
云舒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上,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肩膀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哭泣,而是因为一种彻骨的、无处可逃的寒意。
风暴,真的来了。而她,这只微不足道的蝼蚁,该如何在这滔天巨浪中存活下去?
(第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