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电话忙音刺耳地回荡在狭小寂静的出租屋里,像一条毒蛇吐出的信子,留下冰冷的死亡气息。夏云舒瘫坐在地,冰凉的触感从水泥地面渗入肌肤,却远不及心底那股灭顶的寒意。碎裂的手机屏幕映出她惨白失神的脸,像一个易碎的、被遗弃的玩偶。

记者的威胁,母亲的往事,顾启明阴冷的笑容,顾德彪冰冷的协议……所有这些交织成一张巨大而粘稠的蛛网,将她紧紧缠绕,越挣扎,束缚得越紧,几乎要勒进肉里,窒息而亡。她仿佛能看到那些小报记者用最恶毒的文字描绘她和她的母亲,将她们最后一点尊严剥蚀殆尽。母亲刚刚好转的病情,如何能承受这样的打击?

巨大的恐慌和无力感像潮水般一阵阵袭来,让她浑身发冷,止不住地颤抖。她该怎么办?去找顾德彪吗?可他只说过“扮演好顾太太”,并没承诺要处理这些协议之外的、因他而起的狂风恶浪。他甚至可能觉得这是她自找的麻烦,是“背景简单”带来的必然代价。

就在她几乎要被绝望吞噬时,那个冰冷的、她刚刚输入不久的手机号码突然响了起来。铃声尖锐,打破死寂,吓了她一跳。

她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未知号码”,心脏狂跳,几乎不敢去接。是那个记者换了个号码又来威胁?还是其他闻风而动的苍蝇?

颤抖着,她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屏住呼吸,准备承受新一轮的恐吓。

然而,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顾德彪助理那熟悉而刻板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夏小姐,顾先生已经知晓情况。事情会处理,您不必理会任何陌生来电。十分钟后,我到楼下接您。”

没有问候,没有解释,只有干脆利落的指令和一句“事情会处理”。

云舒愣住了,握着手机,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知道了?这么快?而且……他会处理?

助理没有给她提问的时间,说完便干脆地挂了电话。

十分钟?接她?去哪里?

云舒茫然地坐在地上,脑子里一片混乱。但助理那句“事情会处理”像一根微弱的稻草,暂时浮住了她不断下沉的心。无论顾德彪是出于维护协议的表面稳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出手干预,总好过她独自面对那些吃人的豺狼。

她挣扎着爬起来,看着镜子里那个狼狈不堪、眼睛红肿的自己,深吸一口气。没时间悲伤和害怕了。戏,已经开锣,无论台下是鲜花还是刀剑,她都必须演下去。

她用冷水用力拍了拍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糟糕。她没有再去碰那些昂贵的“戏服”,而是换上了一套自己最体面的旧衣服——一件简单的白色毛衣和一条深色牛仔裤。这或许是她能为自己保留的、最后一点可怜的真实。

十分钟后,助理的车准时出现在楼下。她拉开车门坐进去,助理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依旧泛红的眼圈上停留了一瞬,什么也没说,递过来一个纸袋。

里面是一份热气腾腾的、简单的三明治和一杯牛奶。

“顾先生吩咐的。”助理的声音依旧平淡。

云舒看着那份食物,鼻子猛地一酸,赶紧低下头,掩饰住情绪。她确实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此刻胃里空得发疼。这种冷酷命令之下包裹的、极其有限的这一点点“关心”,在此刻显得如此突兀又……令人心酸。她默默地接过,小口小口地吃着,食物温暖了冰冷的胃,却暖不透冰凉的心。

车子没有开往公寓,也没有去酒店,而是驶向了城郊一处隐秘的私人疗养院。环境清幽,戒备森严。

“顾老先生暂时转到这里休养,更安静,也更安全。”助理简单解释了一句。

云舒的心又提了起来。是要去见爷爷?这么快?她还没有准备好!她的礼仪课才上了一天!她该怎么演?

车停在了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前。助理领着她走进去,客厅里,顾德彪已经在那里了。他穿着深灰色的羊绒衫和休闲裤,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却依旧气场迫人。他正看着平板电脑上的文件,听到脚步声,抬起头。

他的目光落在云舒身上,从她简单的衣着到她依旧难掩憔悴却强作镇定的脸,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道:“爷爷刚醒,精神还好。上去吧。”

他的平静反而让云舒更加紧张。她跟着他走上二楼,来到一间宽敞明亮的卧室。顾老爷子半靠在床上,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比上次在医院时清明了些。看到他们进来,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德彪,云舒,你们来了。”“爷爷。”顾德彪走上前,语气是难得的温和,“今天感觉怎么样?”“好多了,好多了。”老爷子笑着点头,目光慈爱地转向云舒,“云舒丫头,过来坐,别站着。”

云舒紧张得手心冒汗,努力回忆着昨天礼仪老师教的姿态,尽量自然地走到床边,挤出一个练习过的、略显僵硬的微笑:“爷爷,您好好休养,一定会很快康复的。”

“哎,老了,不中用了。”老爷子拍拍她的手,触感干燥而温暖,“看到你们好好的,我就放心了。”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带着老人特有的、希望看到儿孙幸福的期盼。

顾德彪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揽住了云舒的肩膀,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他的手掌温热有力,隔着毛衣传来清晰的触感,却让云舒浑身一僵,肌肉瞬间绷紧,连呼吸都滞住了。

“爷爷放心,我们会好好的。”顾德彪的声音低沉温和,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他侧过头,看向身体僵硬的云舒,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警告和提醒,唇角却勾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温柔的弧度,“是吧,云舒?”

云舒感觉自己的脸颊肌肉都在抽搐。她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依偎在他身侧(尽管那姿势僵硬得像块木头),抬起头,迎上他看似深情实则冰冷的视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甚至带着一丝羞涩:“嗯,爷爷,您别担心我们。”

这一刻,她感觉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是在扮演甜蜜未婚妻的演员,说着言不由衷的台词;另一个是漂浮在空中,冰冷而悲哀地注视着这一切的旁观者。

老爷子似乎并未察觉这微妙的气氛,欣慰地笑了:“好,好,看到你们这样,我就算现在闭眼也……”

“爷爷!”顾德彪打断他,语气稍重,“别胡说。”

“好好好,不说,不说。”老爷子笑着摆摆手,又拉着云舒问了些家常,比如学业是否辛苦,习惯不习惯这里的生活等等。

云舒小心翼翼地回答着,尽量避开可能引起怀疑的细节,心跳一直很快。顾德彪的手始终搭在她的肩上,那温热的存在感像烙铁一样提醒着她此刻的身份和扮演。他偶尔会自然地接话,补充几句,或者在她回答略显单薄时,用一种亲昵的语气“替”她解释,将一切表演得天衣无缝。

他演技真好。云舒麻木地想。自己相比之下,简直拙劣得可笑。

就在这时,顾德彪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屏幕的光映在他眼底,瞬间掠过一丝冰冷的锐芒。他极其自然地将手机收起,脸上的温和表情丝毫未变,对爷爷说:“爷爷,公司有点急事需要处理一下,我出去打个电话,让云舒陪您说说话。”

“去吧去吧,正事要紧。”老爷子连忙道。

顾德彪点点头,又看了云舒一眼,那眼神里的含义清晰无比——继续演好。然后他松开手,转身走出了房间。

肩膀上的重量骤然消失,云舒心里却莫名地空了一下,随即被更大的紧张感淹没。要单独面对爷爷了!她该怎么办?说什么?

幸好老爷子并没有问她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只是絮絮叨叨地说着顾德彪小时候的趣事,说他看起来冷硬,其实内心重情,只是不善于表达,让她多包容他之类的话。

云舒安静地听着,心里五味杂陈。重情?不善于表达?她看到的只有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计算和掌控。也许,那只是对至亲之人才会流露的一面吧。而她,永远不可能进入那个范畴。

过了一会儿,顾德彪回来了,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异样。他又陪老爷子说了一会儿话,看了看时间,便起身告辞:“爷爷,您该休息了,我们下次再来看您。”

“好好,你们忙你们的,不用总惦记我。”老爷子虽然不舍,还是笑着点头。

顾德彪再次自然地牵起云舒的手。他的手掌宽大干燥,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云舒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抽回,却被他更紧地握住。他掌心传来的力度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也带着一丝……安抚?或许是她的错觉。

两人牵着手,像一对真正恩爱的情侣,告别了爷爷,走下楼梯。

一出小楼,走到车前,顾德彪立刻松开了手。那点短暂的、虚假的温热瞬间被冷风吹散。他脸上的温和也瞬间褪去,恢复了惯常的冰冷淡漠,仿佛刚才在楼上那个体贴的未婚夫只是别人的幻影。

他拉开车门,自己先坐了进去,没有再看她一眼。

云舒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底划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涩意,随即被更大的麻木覆盖。她默默地坐进车里。

车子驶离疗养院,沉默在车内蔓延。

许久,顾德彪才开口,声音冷冽,是对前排助理说的:“查清楚了?”

“是,顾总。”助理立刻回答,“《都市财经周刊》的王副主编收的钱,源头是二爷身边的人指使的。稿件已经压下了,那个记者也会离开这个行业。关于夏小姐母亲旧事的材料,来源是当地一个快退休的档案员,嘴不严,已经处理了。”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谈论天气,但话语里的内容却让云舒不寒而栗。“压下了”、“离开这个行业”、“处理了”……这些轻描淡写的词汇背后,隐藏着怎样雷霆万钧、甚至可能冰冷残酷的手段?

顾德彪听完,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仿佛这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侧过头,目光终于落在云舒苍白而惊惧的脸上。

“这只是开始。”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顾启明不会善罢甘休。类似的麻烦,以后只会更多。”

云舒的心脏猛地收紧,手指冰凉。

他看着她,眼神深邃莫测,继续道:“想要保护你自己,和你想保护的人,光会躲和怕是没有用的。”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你得学会,怎么利用好你现在的身份——顾太太。”

“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第十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