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冷月如钩,将西荒毒沼的边缘照得一片惨白。陆雪琪立在一株枯槁的老槐树下,白衣胜雪,裙裾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宛如一朵绽放在荒寂中的雪莲。她手中的天琊剑散发着淡淡蓝光,映得周围的毒草都泛起一层冷冽的莹光——自接到师门指令前来探查毒沼异动,她已在此守候了三日。

夜风里突然传来一阵极轻的响动,细若游丝,却逃不过她修行多年的灵觉。陆雪琪足尖一点,身形如柳絮般飘至声响来源处,天琊剑的光芒骤然亮起,照亮了蜷缩在泥地里的人影。

那人穿着一身玄衣,大半浸在发黑的沼水里,墨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嘴角还凝着未干的黑血。最触目惊心的是他左肩的伤口,溃烂的皮肉外翻着,泛着诡异的青黑色,显然是中了剧毒。可即便如此,他紧攥的右拳里,似乎还护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是他……”陆雪琪的呼吸猛地一滞,握剑的手指微微收紧。那张脸在月光下褪去了平日的冷硬,露出几分少年时的轮廓,只是眉宇间的戾气如同化不开的寒冰,早已不是青云山那个木讷的张小凡了。

鬼厉的意识正处在混沌边缘。腐心瘴的余毒在体内肆虐,噬魂棒的黑气与噬血珠的红光相互冲撞,五脏六腑像是被烈火焚烧,又像是被寒冰冻结。他能感觉到有人靠近,本能地想抬手召唤噬魂,却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那道清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天琊剑的蓝光缓缓笼罩下来,带着一股纯净而温和的灵力,像春日融雪般渗入鬼厉的经脉。陆雪琪站在他身侧,指尖凝起淡蓝色的光晕,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身上的伤口——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体内有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撕扯,一股是至阴至戾的黑气,另一股却带着若有似无的慈悲佛光,而那蚀骨的毒素,正借着这两股力量的缝隙疯狂蔓延。

“凝神。”她轻声道,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这两个字出口时,连她自己都有些恍惚——多年前在青云山的竹林里,他练太极玄清道走火入魔,她也是这样,用青云门的清心诀帮他稳住气息。

灵力如涓涓细流,一点点抚平他体内翻腾的戾气。陆雪琪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白衣下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能感觉到鬼厉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抗拒——那股属于魔教的黑气,正拼尽全力排斥着她的灵力。

“张小凡……”她无意识地低唤出声,话音刚落便猛地咬住下唇。月光下,鬼厉的睫毛颤了颤,似乎听到了什么,却终究没有睁开眼。陆雪琪的心像被细密的针扎了一下,慌忙移开视线,不敢再看他沉睡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天琊剑的蓝光渐渐收敛。鬼厉肩上的青黑色褪去不少,呼吸也变得平稳起来。陆雪琪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他身上的寒气,混杂着淡淡的血腥与瘴气。她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三粒莹白的丹药,小心翼翼地塞进他嘴里。

那是她用自己的本命灵力炼制的“清蕴丹”,寻常毒物沾之即解,只是耗费灵力甚巨。她将玉瓶放在他手边,瓶身刻着的青云山徽记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做完这一切,她后退半步,静静地看着他。夜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那里曾有过青云门的印记,如今却只剩下一片平滑的肌肤。陆雪琪的目光落在他紧握的右拳上,那里露出一角墨绿色的草叶——是腐心草,她曾在药典上见过,据说能解世间奇毒,只是生长之地凶险万分。

他冒险闯毒沼,是为了救人吗?这个念头刚起,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他早已是魔教的鬼厉,杀人如麻,双手沾满鲜血,又怎会有这般慈悲心肠?或许,这腐心草是他用来炼制更厉害的毒蛊,或是献给魔教的什么信物。

可方才他体内那一闪而过的佛光,又作何解释?

陆雪琪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些纷乱的思绪。她是青云门弟子,他是魔教妖人,正邪殊途,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今日救他,不过是念在……念在昔日同门一场,断不会让他曝尸荒野,被毒沼的妖兽啃噬。

她转身欲走,天琊剑的蓝光却突然闪烁了一下。陆雪琪回头,看见鬼厉的手指动了动,似乎要抓住什么,最终却无力地垂落。他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几不可闻的气音,像是在喊一个名字,又像是在说一句模糊的誓言。

陆雪琪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知道自己该立刻离开,再待下去,若是被同门撞见,或是被他醒来认出,都将是天大的麻烦。可脚像被钉在原地,目光怎么也离不开那张苍白的脸。

多年前在死灵渊底,他为了救田灵儿,毫不犹豫地扑向黑水玄蛇;后来在流波山,他抱着受伤的田灵儿,眼神里的焦急与痛惜,她至今记得清清楚楚。而如今,这个为了别人能奋不顾身的人,却独自躺在这荒无人烟的毒沼边缘,生死未卜。

“保重。”她轻声说,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夜风吞没。这两个字里,藏着太多说不出的复杂心绪,有惋惜,有无奈,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牵挂。

陆雪琪足尖一点,白衣身影如惊鸿般掠入夜色,天琊剑的蓝光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密林深处。只有老槐树的影子,还在月光下轻轻摇晃,像在守护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鬼厉在她离开后不久便睁开了眼。他望着空荡荡的夜空,鼻尖似乎还萦绕着一缕淡淡的冷香,像极了青云山巅的冰雪气息。手边的玉瓶泛着温润的光泽,他拿起一看,指腹抚过瓶身上的青云山徽记,眼神复杂难辨。

是谁救了他?

他挣扎着坐起身,左肩的疼痛已减轻许多,体内的戾气也安分了不少。腐心草还好好地攥在手里,叶片上的露珠在月光下闪着晶莹的光。鬼厉将玉瓶收入怀中,抬头望向陆雪琪离去的方向,那里只有沉沉的夜色,和偶尔传来的几声兽吼。

他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密林深处,陆雪琪正背靠着一棵古树,望着毒沼的方向出神。天琊剑的蓝光映着她微红的眼眶,一滴泪悄然滑落,落在冰冷的剑身上,瞬间化作水汽消散无踪。

有些相遇,注定只能发生在暗夜;有些牵挂,注定只能藏在心底。就像此刻的月光,明明照亮了彼此,却又隔着无法逾越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