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的林叶子，脸上没有半分被指责的慌乱或愤怒。她甚至先微微歪头，用一种看垃圾般的眼神，瞥了一眼缩在墙角的章军华，他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缝里。
看到他那个黏唧唧，窝窝囊囊，被自己亲妈指着鼻子骂，都不敢吭一声的“损塞样”，林叶子心中只剩下嗤笑：果然，这就是个支棱不起来的蔫吧萝卜秧！指望他在此刻站出来维护自己？痴人说梦！
她瞬间就判断出，昨天晚上回家的时候，章军华根本没敢跟章老太提分家的事。
现在在医院跟这个老泼妇撕扯离婚，除了徒增笑柄，让她更恨自己，没有任何实质好处。
更重要的是，章家老宅里，有一样她重生归来必须拿到的东西！现在还不是彻底撕破脸、一拍两散的时候。
林叶子缓缓转过头，苍白的脸上竟浮起一丝近乎慵懒的嘲讽，她看向气焰嚣张的章老太，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鄙夷：
“咋的？”她挑了挑眉，语气轻飘飘的，“听婆婆这意思，是打算把这医院当法院，搁这儿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儿，好好掰扯掰扯谁是谁，谁对谁错了？”
这话像一瓢冷水，瞬间浇醒了愤怒的林家人。李春桃和林大山交换了一个眼神，立刻明白了女儿的用意——不能在医院闹大。林枫虽然气得胸膛起伏，但也攥紧了拳头没再出声。
“行啊！”林大山沉声开口，目光如炬地钉在章老太脸上，“亲家母既然不怕家丑外扬，非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道说道，那我们老林家，也不介意把离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掰开了揉碎了，让大家伙儿都评评理！”
他声音洪亮，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硬气。
“对！让大家评评理！看看是谁家把儿媳妇往死里逼！”林枫立刻帮腔，眼神凶狠地瞪着章老太。
章老太被这父子俩一唱一和的气势噎了一下，尤其是那句“家丑外扬”，让她嚣张的气焰为之一滞。
她可以撒泼，但也知道有些事闹得太难看，丢的是整个章家的脸面。
“妈，您别闹了！算我求您了！”章军华眼看事态又要失控，头皮发麻，再也顾不上许多，几乎是连拖带拽地把还在梗着脖子的章老太强行拉出了病房，“出去说，有啥话出去说！”
走廊尽头人少的地方，章老太一把甩开儿子的手，吊梢眼喷火，对着病房方向依旧骂骂咧咧：“反了天了，反了天了！一家子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李春桃那个老货，林大山那个老匹夫，还有那个林枫，小兔崽子……”
“妈！您小声点！”章军华急得满头大汗，压低声音哀求。
“小声？我凭什么小声？”章老太猛地转头，恶狠狠地盯着儿子，“你跟我说实话，林叶子那个丧门星到底抽什么风？她凭啥要离婚？你们俩昨天晚上到底商量什么了？”
章军华被母亲凶狠的目光逼视着，冷汗涔涔而下，眼神躲闪，嘴唇哆嗦着，嗫嚅了半天，才在章老太越来越不耐烦的催促下，磕磕绊绊地吐出了实情：
“她……她说要么就离婚，要么就分家……”他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听不见，“还说以后我的工资……都都交给她保管……”
“什么？！”章老太声音陡然拔高，“分家？工资都给她？她做梦！！！”
这一嗓子，引得走廊上零星的病人、家属和路过的护士纷纷侧目，投来不满和看热闹的目光。
“谁让你答应的？啊？章军华！你个没用的软骨头！你忘了是谁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你忘了你大哥是怎么死的？你忘了你大嫂一个人拉扯你两个侄子有多难？你现在翅膀硬了，娶了媳妇就想甩开老娘，甩开你大哥留下的孤儿寡母了？你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不孝子！我打死你个窝囊废！”
章老太气得浑身发抖，不管不顾地抬手就往章军华身上捶打，一边打一边哭嚎起来，瞬间引来了更多人围观。
“干什么呢？！这里是医院！要吵出去吵！”一个戴着护士帽的年轻护士板着脸走过来，严厉地呵斥，“这位家属，不看病就请离开！不要在这里像个泼妇一样影响病人休息！”
护士的呵斥让章老太的撒泼动作顿了一下，但巨大的委屈和愤怒让她根本停不下来。她不再打儿子，转而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扯开嗓子，哭天抢地，把那些说了无数遍的陈词滥调又翻了出来：
“哎哟我的老天爷啊，我不活了！老伴儿啊，你死得早啊！留下我一个人，好不容易把两个儿子拉扯大……我那苦命的大儿国华啊，多孝顺的好孩子啊！可他就没福气，年纪轻轻就撇下我们走了啊……留下红梅孤儿寡母……
现在老二也娶了媳妇忘了娘啊！被媳妇挑唆着要分家，不管我这个老娘，不管他死去大哥的娃了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啊……白发人送黑发人还不够，现在连活着的儿子也要被狐狸精勾走了魂啊……”
她哭得声泪俱下，鼻涕一把泪一把，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引得不明真相的人指指点点，看向章军华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同情。
章军华站在走廊中央，被四面八方异样的目光包围着，听着母亲那撕心裂肺，颠倒黑白的哭诉，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脚趾头尴尬地抠着水泥地，头埋得低低的，根本不敢看任何人。
巨大的羞耻感，和对母亲习惯性的顺从，最终压垮了他心里那一点点微弱的，想要为自己小家争取一下的念头。
他只想立刻结束这场让他无地自容的闹剧！
“妈，妈！您别哭了！快起来！”章军华几乎是带着哭腔，弯下腰去拉坐在地上的章老太，“我求您了，起来吧！我答应您，我不分家！我保证，以后工资……还是按原来的来！我好好照顾您，照顾大嫂，照顾宝宇宝辰！行了吧？”
他只想让母亲赶紧闭嘴，他仓促地许下了违背昨夜“诚意”的承诺，只想换取片刻的安宁。
章老太听到儿子亲口说出“不分家”、“工资按原来的来”，哭声立刻小了许多，抽抽噎噎地，在章军华的搀扶下，半推半就地站了起来。
她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狠狠剜了一眼病房的方向，在儿子近乎哀求的搀扶下，像只斗胜却依旧骂骂咧咧的老母鸡，一步三晃地离开了。
章军华扶着母亲，背影佝偻，脚步沉重而仓皇。他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那间病房，更不敢去想，他该怎么面对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