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猛地炽盛起来,恰好照亮了担架上那张脸。
很年轻,或许只有二十岁出头,脸上混着血污、硝烟和汗水,脸色因失血而惨白,嘴唇干裂,眉头却紧紧拧着,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但即便如此,依旧能看出那五官的轮廓,有一种熟悉得令人心碎的英气。
林薇的呼吸骤然停止。
她往前踉跄了一步,瞳孔急剧收缩。
不会错…
那张脸…那张她从小看到大、挂在爷爷房间墙上、老了之后依旧保留了五六分模样的脸…
爷爷用一辈子去怀念,用醉酒后反复念叨的、带着哭腔的名字去描绘的那个人…
那个为保护他,用身体堵住虹口仓库楼梯口炸开的缺口,被日军子弹打成了筛子…死得壮烈而年轻的班长…
——周云深。
他那么年轻。年轻得…让人心脏骤停。
林薇的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倒在冰冷的瓦砾上。
周云深。
爷爷的班长。爷爷醉酒后反复念叨、老泪纵横的名字。那个用身体堵住楼梯缺口,救了包括爷爷在内好几个弟兄的英雄。
他…他这么年轻?脸上甚至还有未脱的稚气,混杂着此刻血污和剧痛带来的扭曲。火光跳跃着,描摹他紧抿的唇线和即便昏迷中也未曾舒展的眉峰。
“班长!班长你撑住!”旁边一个脸上沾满黑灰的小战士带着哭腔喊,手忙脚乱地想按住班长腹部不断洇出暗色血迹的伤口,那血汩汩地往外冒,根本按不住。
“别愣着!搭把手!抬去临时救护所!”沈书窈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她冰凉的手再次抓住林薇的手臂,将她往前推。
临时救护所?就这地狱景象?哪里还有安全的地方?
林薇的大脑一片空白,恐惧和一种巨大的、荒谬的不真实感攫住了她。但身体却像被那冰冷的指令驱动,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担架的一角。
担架很沉。比她想象中沉得多。每一下颠簸,昏迷中的周云深都会发出一声极轻极压抑的闷哼,那声音像针一样扎在林薇心上。血顺着担架的缝隙滴落,在她脚边溅开一朵朵小小的、触目惊心的暗花。
他们跌跌撞撞地穿过断壁残垣。炮弹的尖啸声和爆炸声此起彼伏,每一次巨响都让林薇浑身一颤,几乎要抱头蹲下,但沈书窈总是在前面,她的背影单薄得像一张纸,却异常坚定,总能及时指出相对安全的路径。
“左边!绕过去!右边房子要塌了!”
她的声音在炮火的间隙里显得异常冷静,仿佛对这炼狱般的场景早已习以为常。
临时救护所设在一个半塌的地下室里,入口低矮,需要弯腰才能进去。里面挤满了人,血腥味和消毒水(如果那能算消毒水的话)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昏暗的煤油灯下,几个穿着染血白大褂的人影在忙碌,地上躺满了伤员,呻吟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他们刚把周云深的担架放下,一个满手是血的医官就冲了过来,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异常难看:“伤太重了!肠子怕是都…止不住血!我们这里没条件…”
“医生!求求你!救救我们班长!”那个小战士噗通一声跪下了,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