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悲伤有五个阶段。他们错了。我的悲伤不是一片安静的、需要渡过的海洋。我的悲伤是一间上了锁的审讯室,而我,既是那个被拷问的囚犯,也是那个唯一的、冷酷的审讯官。我的女儿悠悠失踪了,而那些可能知道真相的人,此刻就站在我的面前,用最完美的姿态,表演着他们的同情。他们以为他们看到的是一个被击垮的、可怜的女人,一个需要被安慰的母亲。他们很快就会发现,当一个母亲被夺走一切,只剩下寻找真相这一个念头时,她会变成什么。
1
“林岚,我们都心碎了。”
苏晚晴的声音,像她指尖上那颗巨大的粉钻一样,精致、冰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权威。她握着我的手,柔软的掌心传来一种令人作呕的、黏腻的暖意。我能闻到她身上昂贵的香水味,那味道像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将我包裹,让我窒息。
心碎?这个词像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我记忆的闸门。
我脑中轰然一声,闪回的是家里的客厅。画板上,悠悠画了一半的太阳还孤零零地挂在那里,右下角是她歪歪扭扭的签名:悠悠。那个“悠”字,中间的一竖,被她画成了一颗小小的、代表着“心中有爱”的爱心。那才是我的心,它没有碎,它只是被人活生生地剜走了。
“林岚,你需要休息。”一个冷静的男声切了进来。是顾修泽,悠悠最好朋友的父亲。他递给我一杯温水,但我感觉自己接过的,是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直直地沉进我的胃里。他的声音像往我耳朵里灌水,每一个字都清晰,却让我感觉自己正在溺毙。
“巨大的创伤会影响人的判断力。”他又说。
我抬起头,看见他隔着人群,与苏晚晴交换了一个快得几乎无法捕捉的眼神。那不是同情,不是担忧。那是两名驯兽师在评估一头受伤野兽的眼神,冷静地判断着它还剩下多少力气,需不需要再补上一剂镇静剂。
那一瞬间,周围所有恰到好处的安慰,都变成了嗡嗡作响的噪音。我看着他们,看着这些衣着光鲜的父母,他们的眼神变了。最初的惊愕和愤怒,在顾修泽那句话之后,迅速地变成了一种居高临下的、掺杂着恐惧的怜悯。那种你在路边看到一只被撞得血肉模糊的小动物时,才会有的眼神。
我被他们的“关心”彻底孤立,成了一个需要被管理的“病人”,而非一个寻求真相的母亲。
我的视线穿过人群,死死地定格在那扇沉重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欧洲锻铁大门上。我的目光最终聚焦于那枚冰冷的黄铜门锁。
在这一刻,门锁不再是门锁,而是唯一的答案。
我因悲伤而微微佝偻的脊背,在无人察觉中,一寸寸地挺直了。我走向那扇门,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坚决的“哒、哒”声。我能感受到身后数十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身上。我没有回头。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两扇冰冷的铁门缓缓推拢,金属摩擦发出沉闷的呻吟。然后,我转动了那枚黄铜门锁。
“咔哒。”
一声清脆的落锁声,在空旷华丽的门厅里回荡,振聋发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