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晴云舒。
大晋打马球之风盛行,京都之内马球场不计其数,而建造得最为广阔奢华的还要数皇城边上的那座。
丈余的高台上,婢女们穿梭在各个席位间,为宾客们添上茶酒。
顾月婵跟在司马瑜身后,在婢女的指引下落座。
她看了一眼旁边尚空着的主座,低声道:“表姐,你说婢女会不会搞错了我的席位啊。”
前几日她随阿娘准备后日的宴席,清楚席位安排的规矩。
按照她如今的身份,本不该坐在表姐身侧才对。
“应当不会。”司马瑜笑道:“许是长姐特意安排的,不是说了请你来是为了替我掌掌眼的吗?不坐在我身边怎么给我挑?”
听她这样说,顾月婵觉得也有些道理。
乐华长公主还真是贴心。
既是为表姐选驸马,她又想起昨日那个口出狂言的男子。
景秀楼的二楼厢房就那么一圈,他们又请了人唱曲儿,那就不难寻得很,只需让人盯着他们出厢房的时间,她们再出去,自可瞧清那几人的模样。
她目光梭巡半圈,忽而定在一个地方,唇边泛起冷笑。
那位许郎君身着天青色圆领袍,正倚栏与身侧的郎君们谈笑。
长得如此普通,居然还说怕表姐瞧上他,恐怕家里的铜镜都被厚布遮住了,半点瞧不清自个儿的模样。
“哎,宁熙长公主旁边的小娘子一直瞧这边。”秦三郎低声对许益道:“不知是哪家的。”
顾月婵重入京都不久,识得她的人并不多。
但她与宁熙长公主一同前来,又长得太过貌美,注意到她的郎君都忍不住瞧上两眼,秦三郎免不了俗。
没想到她竟然会看他们这里,只是,为何她看的人会是许益,难道认识?
许益听到他的话,转头看去,对上那小娘子的目光时,愣了一瞬。
如水翦瞳盈盈,容貌明媚似骄阳。
如此貌美的女子,怎么从未见过。
可惜那位小娘子大约是害羞了,见他看过去,忙垂首喝茶去了。
许益忍不住暗自窃喜,想来是听闻过自己的才情,只是不知是谁家的,能坐在长公主身侧,家世许是不会低。
若是性情贤淑,倒也不是不可给她一个机会……
“乐华长公主到。”
传报声忽起,打断了许益的思绪,在场众人忙躬身行礼。
顾月婵也放下茶盏起身作揖,随着温和的一声“起”,绣金衣裙从她身侧划过,似乎顿了一息,也许只是她的错觉。
“都坐吧,不必多礼。”司马嫣坐到主位,侧目瞧向妹妹:“宁熙,你马球素来打得好,不如就由你领一队选人下场,如何?”
司马瑜面露为难:“长姐,我下场简单,但我选人,万一选到不善打马球的,输赢事小,若是不小心受伤……”
“那你选几个知根底的,若是人不够,我来添上就是。”司马嫣道。
司马瑜这才似松了口气:“那妹妹就放心了,那就让顾六娘陪我吧,其他人选就劳烦长姐了。”
只选一个,还是女子。
司马嫣眉心微动,宁熙是未有心仪人选,还是过于谨慎?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宁熙口中的顾六娘,不同于上次在围场所穿着的艳丽利索的胡服,今日她身着天水碧交领袄裙,显得沉静许多。
那张脸,倒是一如既往的引人夺目。
她视线移向司马瑜,温声道:“既然你待他们不熟悉,那姐姐暂时先替你选几个,你瞧瞧他们的马球打得如何,若是觉得好,下次还可约着一起玩乐。”
司马瑜笑道:“多谢长姐。”
对于这个妹妹的婚姻大事,司马嫣也称得上重视,宴客名单都是她亲自挑选,此刻挑人也容易得很。
她不紧不慢地说了几人,有男子也有女子。
话落,被她提到的人皆起身领命。
“长公主。”程芜声音不高不低地提醒:“您选了七个人,多了一个。”
司马嫣微微凝眉,似在思索该先让谁留下。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似在愣神的女子身上:“顾六娘,宁熙与你相熟,不如你留在此处陪我观看,可好?”
顾月婵正想着乐华长公主提到的几人中好似没有许家人,冷不丁听到乐华长公主提到自己,不免怔愣了一下。
“也好。”司马瑜见表妹愣神,怕她惹长姐不悦,忙替她应下,顺势推了一下她的胳膊:“那表妹就等下场再去。”
顾月婵此刻也反应过来,应道:“是,长公主。”
八人分成两组下场,不多时,马球场上就多了几道靓丽的身影。
顾月婵认真地瞧着场上策马奔驰的人,好似也没有仪表特别出众的。
“六娘子。”
顾月婵抬眼,望向不知何时站到她席位旁的女子。
“这是荔枝酒。”程芜握着玉酒壶,为她案桌上空着的酒杯添上酒水:“甘甜不醉人,请娘子品尝。”
顾月婵甚少喝酒,但她是长公主的婢女,能得她斟酒,定然是长公主的吩咐。
虽然不知长公主为何对她亲近许多,不过,表姐的婚事全依赖于乐华长公主……
不醉人的酒,少喝一点应当无妨。
她清柔笑道:“多谢。”
而后端起酒杯,挽袖饮下杯中酒。
确实如这位女子所言,甘甜,也没感觉醉人。
司马嫣见她仪态端方,心下满意,亲切道:“六娘子,坐到本宫身边来。”
顾月婵自然不好拒绝,程芜忙让人在主位旁加上椅子,等顾月婵落座后,又为其添上酒杯,倒满酒水。
坐在不熟悉的人身旁,顾月婵罕见地生出丝缕紧张之意,她下意识拿起酒杯,慢慢喝尽。
司马嫣看了马球场片刻,温声道:“六娘子觉得场上的人,可有马球打得不错的?”
她妆容华贵,神态却温和亲切,很难让人生出戒备之心。
顾月婵眼睫煽动,迟钝地抿了下唇,道:“没有,都不如我。”
站在乐华长公主身侧的程芜微不可见地抬眉,这六娘子说话好生直率。
司马嫣也侧目看去,见她莹白如玉的脸上渐渐升起一点胭脂般的软红,倒像是喝醉了。
这顾六娘子的酒量竟如此差?
她目露深思,忽而轻声道:“听闻你父亲升任户部侍郎,可曾去感谢那位道长?”
顾月婵摇摇头:“还未曾。”
“为何不去?”
“是,是那报信的道长说……”顾月婵拧住眉,被酒水泡得迷糊的大脑短暂地恢复了正常。
问她话的人是乐华长公主。
为什么乐华长公主会知道她去找道长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