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灯影
一、浓雾中的惨剧
民国十八年,秋。
云岭村的浓雾仿佛有了生命,终日缠绕着这个被群山囚禁的村落。那雾不是白色,而是一种浑浊的灰黄,带着陈年旧纸和潮湿泥土的腐败气息,吸进肺里都带着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
村中老人都说,这雾里有东西。不是山精,也不是鬼怪,而是比这些更可怕的存在——是积年的怨气,是化不开的仇与恨。
林晚秋坐在老屋的门槛上,望着门外翻滚的雾海。她刚过完十五岁生辰,眉眼间还带着少女的稚嫩,但那双眼睛却过早地染上了一层阴郁。外婆说,晚秋的眼睛像她早逝的母亲,黑得深不见底,像是能把人的魂魄吸进去。
“晚秋,进屋来,雾大了。”外婆在屋里唤她,声音嘶哑干涩,像是被岁月的砂纸打磨过。
晚秋应了一声,却没有动。她看见雾中有个身影若隐若现,正向她家走来。那身形臃肿,步伐沉重,是村里的“能人”陈德海。
陈德海是云岭村最富有的地主,村里大半田地都是他的。他四十出头,满面油光,一双小眼睛总是眯着,像是在盘算什么。村里人都怕他,因为他与山外的官兵有来往,手里还握着几条人命,只是无人敢言。
“林老太,在家吗?”陈德海的声音粗嘎难听,像是破锣。
晚秋站起身,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外婆已经从屋里出来,将她护在身后。
“陈老爷有事?”外婆的声音平静,但晚秋能感觉到她身体的紧绷。
陈德海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自然是有好事。晚秋今年十五了吧?我家族弟丧偶多年,想找个填房。我看晚秋正合适,聘礼少不了你们的。”
外婆的身子僵住了:“陈老爷说笑了,晚秋还小,我还要多留她几年。”
陈德海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林老太,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年月,我能给条活路就是天大的恩情了。三天后,我派人来接人。”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外婆却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陈德海,你别以为没人知道你做过的那些事。王家的地是怎么到你手上的?李家的儿子是怎么掉进崖下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陈德海的背影顿住了。他缓缓转过身,脸上再无半点笑意,那双小眼睛里射出毒蛇般的光。
“老不死的,你找死?”
就在这时,晚秋看见雾中又出现了一个身影。那身影高大挺拔,穿着她从未见过的洋学生装,正朝这边走来。陈德海也看见了来人,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那年轻人走近了,晚秋才看清他的模样。他约莫二十出头,眉目清朗,鼻梁高挺,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
“老人家,请问这里是云岭村吗?我是省城来的学生,姓沈,沈文渊。”他的声音清越悦耳,与这死气沉沉的村落格格不入。
外婆警惕地看着他:“你来做什么?”
“我是学医的,奉师命来山里采集草药标本。”沈文渊说着,从背包里取出一个信封,“这是县里开的通行证。”
外婆瞥了一眼,态度稍缓:“天快黑了,雾大难行。村头有间空屋,你可以暂住一宿。”
沈文渊道了谢,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的目光落在晚秋身上,微微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