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县新来的县令是个画痴, 深夜总潜入义庄临摹无名女尸, 画成那日女尸突然睁眼:“大人,第三幅可还满意?” 县令吓得掷笔而逃,翌日却下令开棺验尸, 发现女尸腹部藏有三幅微型刺绣, 前两幅竟与他昨夜所绘分毫不差, 而第三幅绣的正是他仓皇逃出义庄的背影。

永熙七年的秋,比往年都要冷得早一些。寒露刚过,阴湿的冷气便钻透了渭南县衙的后堂,磨得发亮的青砖地泛着一层腻人的油光。新任县令李渝坐在案后,指尖无意识地敲着一摞待批的文书,目光却虚虚落在窗外一株枯了一半的芭蕉上。

他来了半月,这渭南小县,给他的感觉却像是一口沉滞已久的深潭,表面波澜不惊,底下却沉着摸不清的黏稠。倒没什么大案,无非是些偷鸡摸狗、田土争执的琐事,可每一件办起来都格外缠手,仿佛暗处总有几道模糊的视线和几声听不清的窃语,在阻挠着他往下探。

最让他心烦意乱的,是城里关于“画皮”的流言。茶肆酒坊间,窃窃私语,说是有妖鬼夜间剥人面皮作画,说得有鼻子有眼,甚至提到了西郊那座荒废已久的义庄。可每每追问,那些乡民又都讳莫如深,眼神躲闪,只道是祖辈传下来的唬人话,当不得真。

“大人,”老文书端着新沏的茶进来,轻轻放在案上,打断了他的思绪,“天色不早,您连日劳顿,还是早些歇息吧。”

李渝“嗯”了一声,端起茶碗,盖沿轻刮着浮沫,状似无意地问道:“近日城中传言甚嚣尘上,说什么‘画皮’……老文书可知其详?”

老文书花白的眉毛抖了一下,垂着眼:“乡野村夫,闲来无事编些怪力乱神的话头罢了,大人不必放在心上。那西郊义庄早已荒废多年,平日里除了野狗,没人会去的。”

越是这般遮掩,李渝心头那点疑虑的火星反而烧得愈旺。他不再多问,挥挥手让老文书退下。

夜深了,衙署彻底静下来,只有檐角铁马偶尔被风撞响一声,单调又凄凉。李渝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白日案牍的沉闷,流言的诡谲,还有这县城无处不在的压抑感,拧成一股绳,勒得他喘不过气。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在他胸腔里左冲右突——他想画画。不是画山水花鸟,而是想画……一种极致的、带有某种禁忌意味的“美”。

这种躁动在他见到那具女尸时,找到了出口。

子时过半,他鬼使神差地披衣起身,揣上一套便携的画具,避开了巡更的衙役,悄无声息地出了县衙后门。秋夜的冷风像浸了冰水的刀子,刮得人脸生疼。他凭着白日记下的模糊方位,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西郊摸去。

义庄孤立在一片半人高的荒草丛中,腐朽的木门虚掩着,被风吹得吱呀作响,像垂死之人的呻吟。推开门,一股混杂着灰尘、霉斑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微甜腐败气味的冷风扑面而来,激得他猛地打了个寒噤。

月光被破旧的窗棂切割成惨白的碎块,斜斜地投在堂中。那里胡乱停放着几口薄皮棺材,而在最靠里的一块光斑正中,一块破旧的白布覆盖着一个模糊的人形。

李渝的心跳得如同擂鼓,手脚冰凉,喉头发紧。理智尖叫着让他立刻离开,但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创作欲念,却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四肢,推着他一步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