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颤抖着手,拈住了白布的一角,猛地掀开。
月光毫无遮拦地洒落。
纵然心有准备,李渝仍是倒抽了一口冷气,呼吸骤停。
白布下是一具女尸,面色是死气的青白,但五官完好无损,甚至称得上精致绝伦。长眉入鬓,鼻梁秀挺,一双眼睛安然闭合,仿佛只是沉入了一场深眠。最诡异的是她的神态,唇角竟似含着一丝极淡、极模糊的笑意,在这死寂的义庄里,显得无比妖异而魅惑。她身上穿着一件浆洗得发硬、微微泛黄的粗布寿衣,更衬得那面容有种惊心动魄的不协调的美。
没有可怖的腐烂,没有扭曲的痛苦,只有一种被死亡定格了的、近乎完美的宁静。
李渝着了魔。
他忘了寒冷,忘了恐惧,忘了官府严禁私动无名尸的律例。他眼里只剩下这张脸,这具躯体——这是上天遗落在此的艺术,是他躁动灵魂唯一的解药。
他迅速摊开纸笔,借着凄清的月光,贪婪地勾勒起来。笔尖扫过宣纸的沙沙声,成了这死寂天地里唯一的响动。他画得无比投入,每一次运笔都试图捕捉那肌肤下冰冷的质感,那眉眼间诡异的安详。
第一夜,他画下了她的正容。那双闭合的眼,那抹若有若无的笑,在纸上渐渐鲜活,却又透着纸墨无法承载的死气。
第二夜,他画的是她的侧影,线条流畅优美,脖颈的弧度,微陷的肩窝,无不呈现出一种脆弱的、引人摧毁的美感。
这两幅画完成后,他藏在卧房最隐秘的箱底,白日里处理公务时都心神不属,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昨夜触摸画纸时的微凉触感。那股创作的狂热非但没有减退,反而变本加厉,灼烧着他的理智。他还想要更多,一个更完整、更淋漓尽致的呈现。
第三夜,他带着最后一张宣纸,再次潜入义庄。
这一次,他要画一幅全身像。他要将这种震撼他的“美”,毫无保留地彻底记录下来。
义庄比前两夜更冷。那具女尸静静地躺在那里,姿势未曾变过,唇边的笑意在流动的月光下似乎加深了些许。李渝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住心头的悸动,再次提笔。
全身像的勾勒更为复杂,他全神贯注,心神完全沉浸在笔端的世界里。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笔裙裾的褶皱落下,他长吁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满足感,搁下笔,仔细端详着自己的作品。
墨迹未干,画中女子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会从纸上坐起。
就在此时——
女尸那双紧闭了不知多少时日的眼睛,倏地睁开了!
没有瞳仁的涣散,也没有死后的浑浊,那是一双极清、极亮,甚至带着一丝活人般戏谑笑意的眸子,直勾勾地盯住了他。
然后,一个清晰又飘忽,带着冰冷气息的声音,在这绝对死寂的义庄里响了起来:
“大人,第三幅可还满意?”
“啪嗒!”
李渝手一抖,画笔掉落在砖地上,发出刺耳的轻响。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几乎将它捏爆。
他发出一声短促惊骇的抽气,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猛地转身,踉跄着撞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一头扎进外面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冷风灌入口鼻,他却像离水的鱼一样窒息,只是凭借本能,连滚带爬地疯狂奔跑,身后那具女尸冰冷的目光和那句诡异的问话,如跗骨之蛆,紧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