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之后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混沌。怎么上的岸,怎么处理的那具女尸,我全无记忆。只依稀记得爷爷用厚厚的、画满血色符咒的黑布将女尸,尤其是那面青铜镜,缠了一层又一层,裹得严严实实,然后连夜扛着消失在了河边的夜色里,没让我再碰一下。他回来时,天已蒙蒙亮,整个人佝偻得厉害,仿佛被一夜之间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

平静只维持了短短两三天。

家里开始弥漫起一股若有似无的河水泥腥气,拖把拖了无数遍,窗户整天开着,那味道却像是从墙缝里、地砖里渗出来的,顽固不散。

接着,是一个雨后的清晨。我起床后,无意间瞥见窗台——心里猛地一咯噔。

窗台外下的泥地上,清晰地印着几个脚印。湿漉漉的,纤细,明显是女人的赤足轮廓。脚印从河边方向延伸而来,到我窗前最为清晰杂乱,仿佛有什么东西曾长久地驻足于此,悄然向内窥视,然后…消失了。

我头皮炸开,冲出去想用脚抹掉,可那印子像是渗进了泥土最深处,轮廓分明。

镜子的异状接踵而至。那晚我弯腰洗脸,掬起冷水泼在脸上,直起身看向墙上的镜子时——

镜面蒙着厚厚一层白茫茫的水汽,而在那一片朦胧的正中央,在我模糊的倒影身后,极快地闪过一团扭曲的、肿胀发白的影子!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一种冰冷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恶意!

我惊叫一声猛然后退,脊背狠狠撞在墙上。再定睛看,水汽正缓缓滑落,镜子里只有我惊恐失色的脸。

绝不是眼花。

此后,噩梦正式登场。夜里任何能反光的地方——镜面、窗玻璃、甚至是一盆清水,都会在不同时刻,陡然映出那张一闪而过的、泡胀腐烂的女人脸。有时在眼角余光里,有时就紧贴在我倒影的脑后。每一次都让我心脏骤停,冷汗淋漓。

我迅速憔悴下去,眼窝深陷,终日惶惶,不敢关灯,不敢靠近窗户,对一切反光物充满恐惧。

我抓着爷爷的胳膊,声音发抖地问他那晚到底捞起了什么?我们是不是惹上不能惹的东西了?

爷爷每次都是猛地瞪向我,眼里布满骇人的红血丝,厉声呵斥:“闭嘴!不准再问!没事!啥事都没有!”

可他自己的状态出卖了他。他整夜整夜地不睡,要么蹲在门槛上,对着黑漆漆的河面吧嗒吧嗒抽旱烟,烟火明灭不定;要么就把自己锁在那间存放法器的小屋里,我夜里常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像是与无形之物搏斗的喘息,还有低沉的念咒声,以及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用指甲缓慢而固执地刮擦木头的噌噌声…

村里的气氛也不知从何时起,变得凝滞怪异。河岸边翻白肚的死鱼越来越多,臭气熏天。夜里的狗吠得凄厉疯狂,尤其是对着河的方向,像是看到了极恐怖的东西。有晚归的村民窃窃私语,说夜里听见河那边有声音,不像风声水声,倒像是好多人在呜呜咽咽地哭,又间或夹杂着几声尖利的笑。

一种无形的、粘稠的恐惧,如同河上清晨的浓雾,无声无息地笼罩了整个村庄,并且日益收紧。

压垮一切的清晨终于到来。

我被窗外一种前所未有的、低沉浩大的嗡鸣声惊醒。那声音像是成千上万人同时在哀哭,又像是整条大河在沸腾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