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归乡与红嫁衣
黄沙是龙骨沟给归人的第一份见面礼。林墨踩着被风蚀得只剩轮廓的土路往里走时,正午的日头正把沙砾烤得发烫,每走一步都像踩碎了无数细小的玻璃碴。三天前接到堂叔电话时,他正在上海的画室给新展的油画上光。"你婆没了。" 堂叔的声音裹着电流的杂音,像从深井里捞上来的,"明儿个下葬,你...... 能回就回吧。" 挂了电话,调色盘里的钴蓝与钛白突然混作一片浑浊的灰,像极了此刻龙骨沟的天。
祖母的葬礼办得仓促。土坯垒的灵堂前,白幡被穿堂风扯得猎猎作响,几个本家婶子蹲在灶台边烧纸,火舌舔着黄表纸,腾起的纸灰粘在她们包着白头巾的发梢上。林墨跪在灵前磕了三个头,膝盖下的沙土混着碎麦秸硌得生疼。他抬眼扫过人群,却发现本该最热闹的葬礼透着一股诡异的安静 —— 没人哭丧,没人议论,连孩子们都被大人死死拽着,眼神怯生生地瞟向村口那条通往深山的路。
"后生,节哀。" 一只粗糙的手掌突然拍在他肩上。村长赵德山站在身后,枣红色的对襟褂子上还沾着泥点,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里像藏着没说出口的话。"婆走得安详,是喜丧。"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山里不太平,晚上别往外走,尤其别往西边矿洞那边去。山神新娶了新娘,正缺祭品呢。"
林墨皱眉。西边矿洞?那是十年前被封的废弃铁矿,早成了孩子们探险的禁地。他想问什么,赵德山却已经背着手走开了,背影佝偻得像株被风沙压弯的老榆树。这时,旁边两个烧纸的婶子突然压低了声音,碎言片语像火星子似的溅进他耳朵:"...... 村医家的小雅,都失踪三天了"" 可不是嘛,前儿个还见她在井台边洗衣裳,红棉袄红棉裤的,鲜亮得很 ""嘘!小声点!那是山神爷看上了......"
红棉袄?林墨心里猛地一沉。他想起今早路过村医家时,窑洞门虚掩着,院里晾衣绳上空荡荡的,只有半截被风吹断的红布条挂在绳头,在灰黄的天地间晃得刺眼。
葬礼散后,林墨独自回到祖母住了一辈子的窑洞。土炕上铺着磨得发亮的蓝布褥子,墙皮剥落的地方露出里面的麦草,炕头的木箱锁着,黄铜锁扣上锈迹斑斑。他摸出祖母生前塞给他的备用钥匙 —— 那把挂在红绳上的铜钥匙,绳结处还留着她常年摩挲的温度 —— 插进锁孔,"咔嗒" 一声轻响,尘封的秘密仿佛就在这一瞬松动了。
箱子里没有金银细软,只有几件叠得整齐的旧衣裳,最底下压着个红布包。林墨解开布包,里面竟是一幅刺绣,约莫二尺见方,缎面已经泛黄,但上面的针脚依旧细密。他把刺绣铺在炕上,瞳孔骤然收缩 —— 这绣的分明是龙骨沟的地形图!
窑洞群、老井、沙棘坡,甚至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都被绣得清清楚楚,连每户窑洞的位置都用黑线标出了轮廓。而在地图中央,赫然绣着一场诡异的 "婚礼":八个戴着兽面的小人抬着花轿,轿子里坐着个穿红嫁衣的新娘,裙摆上绣着缠枝莲纹,凤冠霞帔的样式和他小时候在祖母嫁妆匣里见过的红嫁衣如出一辙。更让他心惊的是,新娘坐着的位置,恰好被一圈醒目的朱砂圈住 —— 那位置,正是村医家窑洞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