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高一开学第一天,我就被教导主任张秃子的声音钉在了座位上。他那把扩音器般的嗓子,不费力气就震得整个礼堂嗡嗡作响:“这里不是游乐场!收起你们那些花里胡哨的小心思!分数!名次!大学通知书!这才是硬通货!其余的,统统是虚的!”他锐利的眼神刀子似的扫过台下,仿佛已经穿透了我们崭新的蓝白校服,看到了下面可能隐藏着的所有离经叛道。最后那句总结砸下来,带着铜墙铁壁般的坚固:“艺术?哼!能当饭吃?”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搁在膝盖上的书包带子。帆布包的料子很硬,硌着手心,一阵细微却清晰的疼。指尖偷偷摩挲着里面那本《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光滑坚硬的封皮。那是一种熟悉的触感,带着某种笃定的安全。周围的新同学们有的目光呆滞,有的藏着小小的桀骜,有的则如我一般,绷紧了脊背,像一张随时准备发射的弓。重点高中的空气都凝固着一种紧绷的密度,沉甸甸地压在肩上。未来的三年甚至更久,世界只该有考卷、分数、排名。这个公式被张秃子用震耳欲聋的分贝灌输进每个人的脑子,不容置疑。

生活很快就变成了齿轮咬合的单调乐章。教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周而复始。头顶的日光灯管苍白得像冬天的冰霜,永远不知疲倦地亮着,不分昼夜。空气里长年累月漂浮着几种味道的混合体:书本纸张干燥的尘土气、汗液发酵的微酸、廉价面包屑散发的油脂香。唯一打破这凝滞景象的,就是各个角落埋头苦读的身影。

我的名字叫林晚。在班主任黄老师那张钉在讲台右上角的成绩表上,我的名字后面,总是跟着一行漂亮的数字,稳定得如同墙上走得分秒不差的钟。我梳着标准齐耳短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校服的每一粒扣子都扣得一丝不苟,像披着一身量身定做的枷锁。眼镜片后的目光低垂,视线永远黏在摊开的练习册上。世界缩小成一册册习题集和一次次月考排名的轮回。直到遇见江屿。

第一次听说江屿这个名字,是在一个蝉鸣聒噪得几乎掀翻屋顶的午休。几个女生凑在窗边喝水,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操场对面那栋实验楼的顶层角落。

“就是那个窗子,朝北的……喏,就那儿!” 其中一个女生用手指点着,声音压低了,却压不住那种隐隐的兴奋。

“江屿的地盘儿?”

“可不嘛!咱学校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在张秃子眼皮子底下搞出间个人画室的狠人!”

“听说他跟教导处签了什么军令状?文化课只要不吊车尾,就不管他画画?”

“拉倒吧,还不是因为他舅舅是教育局的头儿……听说他初中就把整个教导处的墙都画满了……”

“嘘!小声点!”有人立刻紧张地制止,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生怕被无处不在的张秃子密探听去。

画室?一个学生竟然能有自己的画室?这消息像一颗投入死水里的石子。我忍不住顺着她们指点方向望去。视线跃过蒸腾着暑气的塑胶操场,落在实验楼那个顶层角落的窗口。窗户大开,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真切,只觉一股清冷的气息透过遥远的距离弥漫而来。在那扇窗台的一角,似乎放着一个玻璃瓶——是橘子汽水瓶吗?阳光斜射过来,瓶子折射出一点微弱却固执的橙黄亮光。仿佛一个信号,是那沉闷而严苛规则世界里冒出的一缕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