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依旧磅礴,敲打着廊檐顶棚和地上的水洼。潮湿的空气里,那股若有似无的、属于江屿的松节油味道,混合着雨水清冽的气息,再次萦绕在林晚的鼻尖。
“什么……感觉?”林晚听见自己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一点点不自知的探寻。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他,目光紧紧锁住面前飞溅起的水珠。
江屿沉默了几秒,仿佛在认真思考如何形容。廊檐外的雨幕像一道巨大的水墙,隔绝了所有喧闹。只有哗哗的水声,成了他们这方小天地唯一的背景音。
他低头,无意识地搓了搓自己湿漉漉、骨节分明的手指,那上面还有未干的雨水和残留的铅笔灰。他不再看她,目光有些失焦,像是在凝视着空气中某个无形的存在。
“疲惫。”他缓缓开口,声音是雨声之外唯一清晰的响动,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坦率。“就是…一种很重的疲惫感。不是懒散,也不是偷懒。”
他微微停顿,似乎在整理语言:“你的肩膀…那个姿势有点垮下去。脖子也绷着,好像…想从书本里抬起来又抬不起来,被什么东西压得太久了……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你睫毛上,投下那点浅浅的影子里,也像是有重量的。”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描绘着那个林晚自己从未察觉的瞬间,“那是一种被规则驯化出来的疲惫,沉默的,但很沉,累到骨子里了。”
空气像是凝固了。林晚怔在那里,抱着书的双臂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些。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很沉,很闷。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那天中午——阳光晒得后背微烫,脑袋枕着胳膊,公式在眼皮底下模糊,想睡又被责任感拉扯着不敢睡,只能半闭着眼……那种细微到连她自己都忽略的、几乎已经融入呼吸的疲惫感,被江屿用言语精准地、甚至带着某种怜惜地剖开了。
他怎么会懂?
这种感觉如此私密,如此难以言喻,却被一个“局外人”,一个她认为只会叛逆和破坏的“局外人”,用画笔捕捉,又在此刻用这样平静的语调描述出来。那被教导主任斥为“鬼画符”的废纸下,原来藏着这样隐秘的、属于她的真相。
酸楚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不是委屈,更像是一种被看见、被理解的震撼带来的冲击。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她用力眨了眨眼睛,试图驱散那份突如其来的汹涌情绪。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带着潮湿雨水的清冷空气灌入肺腑,像是一道刺激的电流,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瞬。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再多一秒,再多一句,她那筑了十七年的坚固堤坝,似乎就要裂开一道缝隙。
“雨……好像小点了。”她的声音带着不自然的紧绷和轻微的沙哑。根本没抬头去看雨势是否真的变小,她几乎是凭着本能,抱着书一头扎进廊檐边沿依然密集的雨帘里。
冰凉的雨水瞬间包裹了她,打湿了额发和肩膀的衣服,凉意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冷却。她没有回头去看身后的少年,只是埋着头,不管不顾地冲向校门口的方向。书包在奔跑中沉重地拍打着后背,像是在替谁敲打她混乱的心跳。
背后那道视线,带着少年沉默的探究和一丝未能说出的困惑,如同那场急雨,沉重地黏在她的背上,湿漉漉的,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