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她看着他浑身滴水,紧贴的校服袖子下小臂的线条清晰可见。她下意识地从书包侧袋里摸索——那里永远塞着两张备用的、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巾。她掏出来,递过去,指尖有点僵硬。
“给…擦擦吧。”声音很小,几乎被雨声吞没。
江屿愣了一下,看着那两张干干净净、叠得近乎完美的白色纸巾。他咧了咧嘴角,似乎是觉得有点好笑,但还是伸手接过:“谢了啊,林同学。”他没有立刻擦脸,手指捻着纸巾,那种廉价纸巾特有的毛絮沾了一点在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上,那手指甚至沾着点未洗净的铅笔灰和淡淡颜料印记。
空气里弥漫着湿漉漉的水汽和雨水冲刷尘埃的味道。两人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静默无言,只有外头倾盆大雨单调的哗哗声。林晚抱着书包,视线垂着,盯着自己干爽的鞋尖——她运气好,雨大起来的时候她恰好跑进了门廊。
江屿用纸巾象征性地擦了擦头发和脸上的水,但效果微乎其微,湿意源源不断地渗出。他将湿透变软的纸团攥在手心,似乎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然后,他抬起眼,目光越过廊檐下的雨帘,望向操场对面那栋灰色的实验楼顶楼——他的领地。
“看,老张的审美。”他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在雨声衬托下显得很清晰,带着惯有的嘲讽口吻,但仔细听,却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那抹灰色,多他妈‘神圣’。”
林晚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望去。实验楼顶楼那扇画室窗户紧闭着,灰蒙蒙的,毫无生气,和下面几层被雨水冲刷后反而显得干净些的玻璃形成鲜明对比。那个角落,属于他色彩王国的入口,现在被一层浓重的灰色覆盖。她想起那天在废墟中捡到的素描,想起教导主任咆哮着“艺术能当饭吃?”时那张狰狞的脸。那不仅仅是一张画的摧毁,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判和镇压。一种名为“规则”的灰色泥浆,企图淹没一切鲜艳的生命力。
她没说话。心里某个角落却轻轻松动了一下。她仿佛看到了那堵灰色背后的东西——不是故意顶撞的叛逆,更像是一种被围困在冰冷堤坝里的、不肯熄灭的灼热本能。
雨势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沉默再次降临,但这沉默和刚才有些不同,仿佛酝酿着什么。
就在这时,江屿侧过头,目光落在了林晚怀里抱着的那厚厚一沓书册和试卷上。最上面一本英语习题集的封皮都卷了边。他忽然开口,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喂,林晚。”
“嗯?”林晚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视线里。他的睫毛很长,湿漉漉地搭着,雨水洗过的瞳仁显得异常干净明亮。
“你那张……”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夹在《牛津词典》里的废纸,还没扔吧?”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血液瞬间涌向脸颊,一种被戳穿秘密的慌乱让她几乎要退后一步。他怎么知道?他看到了?什么时候?
似乎是捕捉到她脸上迅速闪过的震惊和窘迫,江屿嘴角微微向上勾了一下,那弧度很浅,近乎狡黠,一闪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没有追问答案,也不需要答案。
“那张纸,皱巴巴的,姿势都不对。”他转回头,重新看向漫天的大雨,声音放得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身边这个被规则束缚的女孩剖白,“我原本想画的,是另一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