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光映在脸上，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那年运动会场的树影——
高二的运动会总伴着盛夏的燥热，塑胶跑道被晒得发烫，空气里飘着青草和汗水的味道。我冲过终点线时没站稳，膝盖重重磕在跑道上，瞬间的刺痛让眼前发黑。林漾跳看台的动作带着少年人的莽撞，帆布鞋踩过草坪时带起几片卷边的叶子，他蹲下来时，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乱动，阳光透过操场边的白杨树，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
“逞什么能？”他的声音里带着点凶，却小心翼翼地把我的胳膊架到他肩上，白衬衫的后背很快被我抓出几道皱痕。走到医务室门口，他忽然停下，从口袋里摸出颗大白兔奶糖，糖纸被体温焐得发软，他别扭地塞给我：“含着，甜的，能压疼。”我含着糖，看他蹲在地上帮我系松开的鞋带，阳光斜斜切过他的侧脸，把他耳后那颗小痣照得像颗埋在皮肤里的星星，草叶在他脚边轻轻摇晃，蝉鸣声吵得人发慌，却盖不住他系鞋带时低低的呼吸声。
还有那个暴雨夜的晚自习，窗外的雨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像要把整个世界都浇透。我对着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哭到抽噎，眼泪滴在草稿纸上，晕开一片墨痕。他从后排绕过来时，校服裤脚还带着湿意，应该是去走廊接水时淋了雨。他把习题册推过来，红笔写的解题步骤在昏暗的台灯下格外清晰，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眼睛画成两个圆，像被雨水打湿的玻璃珠。
“哭花脸像小花猫。”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混着窗外的雨声，像怕惊扰了什么。下课时，他塞给我一罐热牛奶，罐身的温度透过掌心漫上来，他偷偷指了指走廊的热水机，耳根红得像被雨淋湿的晚霞：“刚温的，别让老师看见。”我握着牛奶站在走廊，看他跑回教室的背影，校服后背的湿痕随着动作晃悠，像只被雨打湿翅膀的鸟，却飞得轻快。晚风卷着雨丝吹过来，带着栀子花的冷香，把他那句“这题我讲了三遍你还错”的嘟囔吹得很远。
最清的还是高考结束的谢师宴，KTV的彩灯转得人眼晕，啤酒泡沫沾在林漾的嘴角，他唱《同桌的你》时跑调跑到天边，却在唱到“谁把你的长发盘起”时，突然朝我这边看。包厢门没关严，外面的晚风钻进来，带着巷口烧烤摊的烟火气，吹得他额前的碎发乱动。后来他拉我到巷子里，手里捏着颗皱巴巴的奶糖，路灯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拖到我的脚边。
“我报了南方的大学。”他踢着脚下的石子，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以后……可能很少见了。”巷子里的栀子花落了一地，被晚风吹得打着旋儿，像谁没说出口的心事，他转身时，我看见他手里的糖纸被捏得变了形，糖块硌在掌心，想必是疼的。
手机屏幕暗下去时，月光正好移到桌角的相框上，那是高中毕业照，林漾站在我斜后方，半张脸藏在别人身后，只露出一点笑眼，像被月光偷藏起来的秘密。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起了，和那年运动会场的声浪渐渐重合，原来有些声音，藏在时光里，从来没真正消失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