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公婆缺席亲家葬礼去旅游是什么体验?”

01

殡仪馆的早晨泛着铁锈味,是香烛燃尽的焦糊混着水泥地的潮气,钻进鼻腔时带着刺痒。我跪在冰凉的地面上,双手攥着那根漆成白色的孝棒,木纹硌得掌心发红。粗麻孝衣的料子硬得像砂纸,磨着膝盖内侧,起初是痒,后来便成了钝钝的疼,像这十年里没说出口的委屈,慢慢渗进骨头缝里。

父亲遗像前的长明灯突然 “噼啪” 爆了个灯花,橘色的火星溅出来,落在我黑纱袖口上。我没动,看着那点火星慢慢熄灭,留下一个针尖大的焦洞,像块洗不掉的疤。灵棚外的风裹着哀乐飘进来,却被一阵突兀的笑声盖过 —— 是小姑子的手机外放,她正坐在灵棚角落刷朋友圈,视频里的海浪声哗啦啦地撞进耳朵。

“爸妈快看天涯海角的观音像!” 小姑子的声音带着雀跃,“这里紫外线能把人晒脱皮哩!”

紧接着,婆婆的语音条透过听筒刺出来,语气里满是焦灼,半点没有丧亲的悲戚:“给小宝擦防晒霜没?别晒黑了,他皮肤嫩。”

我抬眼瞥了眼小姑子的手机屏幕。画面里,公婆戴着椰树图案的遮阳帽,帽檐压得低低的,小叔子举着自拍杆,把三人的脸凑在镜头前,背景是溅着白浪的礁石,远处的观音像立在蓝天下,晃得人眼晕。定位栏明晃晃写着 “三亚凤凰机场”,而照片角落的电子屏正滚动着日期 —— 正是此刻,父亲出殡的辰时三刻。

“机票退改费六千八呢。” 丈夫周振伟蹲在我旁边烧纸,火苗舔舐着他新买的杰尼亚西裤,他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腿,语气轻描淡写,“爸脾气好,不会怪罪的。”

黄纸钱在火里蜷成灰,风一吹,扑簌簌落在我粗麻孝衣上,像一层洗不净的污渍。我看着那些灰,突然想起去年小宝肺炎住院,我守在 ICU 外,凌晨三点给婆婆打电话想让她来搭把手,她却说 “我和你爸在西双版纳呢,机票都订好了,总不能浪费”。那时候,周振伟也是这么说的:“妈难得出去玩,小宝有你呢。”

灵棚外传来邻居张婶的议论声,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亲家公走了,亲家母咋不来送送?按咱这‘五服’规矩,亲家公属缌麻亲,公婆得派子女戴孝送殡啊……”

周振伟听见了,烧纸的手顿了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往火里扔了一叠纸钱:“我爸妈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三亚到这儿要飞三个小时呢。”

我没说话,只是攥紧了孝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孝棒上的漆皮被我抠下来一小块,落在纸钱灰里,混着那些灰,再也分不清。长明灯的光晃在父亲的遗像上,他的笑容还是老样子,温和得像小时候把我举过头顶时的模样。我突然想起父亲生前总说:“囡囡,委屈了就说出来,别憋坏了自己。”

可我已经憋了十年了。从嫁给周振伟的第二年,小宝出生时公婆以 “要帮小叔子带孩子” 为由没来医院;到小宝三岁时摔断了腿,公婆在国外旅游,只打了个电话让我 “别小题大做”;再到去年父亲查出癌症,他们说 “年底忙,等开春再来看”,结果开春时,他们去了海南。

哀乐还在响,灵棚外的海浪声还在飘,周振伟的西裤上沾了点火星烧出的黑印,他皱着眉拍了拍,像是在拍掉什么脏东西。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喉咙发紧,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这十年,我早就把想说的话,都憋成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