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金属敲击声再次充当了唤醒这座钢铁囚笼的丧钟。并非自然的晨光,而是舱壁上那盏惨白灯管的骤然亮起,粗暴地将昏暗驱散,也惊醒了沉沦在疲惫与噩梦中的尘民们。
林澈猛地睁开眼,元婴修士对环境的敏锐感知让他比其他人更快地从睡眠(或者说昏迷般的休憩)中彻底清醒。身体的酸痛和虚弱感并未减轻多少,肠胃因长时间的空乏而传来阵阵痉挛般的抽痛。空气中弥漫的霉味和酸腐气息似乎更加浓重了,混合着睡眠中人们呼出的浊气,令人作呕。
没有片刻的迟缓,舱室内的人们如同被无形鞭子抽打的牲口,机械地、沉默地起身。抱怨和拖延在这里是奢侈品,只会招来监工士兵的呵斥乃至更可怕的后果。林澈混在人群中,学着他们的样子,动作略显僵硬地整理着自己那身粗糙肮脏的衣物——事实上,也并无甚可整理,仅仅是将褶皱扯平一些,避免不必要的注目。
他跟随着人流,再次走入那冰冷、布满管道锈迹的通道。这一次的目的地并非污水厂,而是位于灯塔中下层的配给点。每日的“食物”发放,是维系这些“燃料”继续燃烧的必要程序。
配给点是一个相对宽敞的大厅,但气氛却更加压抑。长长的队伍缓慢蠕动着,尽头是几个同样面无表情、穿着制服的分配员,身后是堆积着的容器。大厅一侧,有另一条队伍,人数较少,行进速度也快上许多。
林澈的目光扫过那边。那条队伍里的人,衣着明显整洁不少,虽然样式统一,但材质似乎更好,颜色也是统一的白色镶边,与尘民的灰暗粗糙形成鲜明对比。他们的面容虽非个个红润,但绝无尘民那种面黄肌瘦的菜色,眼神中也少了许多麻木,多了几分淡漠甚至隐约的优越感。
是上民。
根据“阿澈”的记忆和昨日的见闻,林澈立刻明白了两者的区别。灯塔的等级制度,在此刻直观地展现在他的面前。
尘民的队伍缓慢前进,终于轮到了林澈。分配员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只是机械地拿起一个凹陷的金属碗,从一个巨大的桶里舀起一勺粘稠的、黑褐色的糊状物,“啪”地一声扣进林澈伸出的碗里,溅出几点污渍。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冲入鼻腔——像是腐烂的谷物混合着某种化学添加剂,还夹杂着一丝清晰的草屑霉味。林澈低头看着碗里的东西,这糊状物几乎看不到任何颗粒感,颜色令人毫无食欲,甚至隐隐泛着一种不自然的暗光。
他默默退到一边,看着其他尘民领取同样的“食物”。大多数人拿到后,立刻或蹲或站,用手抓起那尚且温热的糊状物,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为了完成一项维持生存的必要任务。偶尔有人吃得慢些,眼神中会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厌恶,但很快又被饥饿感压倒。
而另一边,上民的队伍。林澈看到分配员递给他们的,是封装好的条状营养剂,甚至还有少量看起来相对新鲜(或许是合成)的果蔬块。他们领取食物的过程也更从容,有些人甚至会相互低声交谈几句。
一种冰冷的愤怒无声地在林澈心底蔓延。并非为了自己,更多是为了这赤裸裸的、将人划分为三六九等的残酷。同样是挣扎求存的人类,资源的分配却如此天差地别。尘民被视为耗材,仅需最低限度的“燃料”维持运转,而上民则享有更好的供给,以保证灯塔“更重要”功能的执行。
他低头看着手中这碗散发着怪味的糊状物。强烈的生理排斥感让他胃里翻腾。但理智告诉他,必须吃下去。这具身体急需能量,无论这能量来源多么低劣。他深吸一口气,模仿着周围的人,用手指挖起一块,屏住呼吸,塞入口中。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苦涩和霉味瞬间在口腔炸开,口感粗糙粘腻,几乎要触发喉头的痉挛。他强行吞咽下去,食道和胃部都传来不适的抵触感。这就是尘民每日赖以生存的东西?长期食用这种东西,再加上高强度劳动,难怪个个面黄肌瘦,气血两亏。
艰难地吃完那碗糊状物,腹中的饥饿感稍缓,但身体并未感到多少暖意和力量,反而有种被毒素填充的滞涩感。
短暂的进食时间结束,刺耳的哨声响起,预示着劳作的开始。林澈所在的队伍被引向熟悉的区域——灯塔底层的污水处理厂。
一进入厂区,那股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恶臭便扑面而来,比舱室和通道中的气味强烈百倍。这里是灯塔所有污物的汇集处理之地,巨大的池子中翻滚着浑浊不堪、颜色诡异的污水,各种粗大的金属管道纵横交错,发出轰鸣和流淌的噪音。空气湿热,弥漫着沼气和其他化学处理剂的刺鼻气味。
尘民们被分配了任务:有的操作笨重的机械臂搅动污水,有的清理过滤网上的堵塞物,有的则负责搬运沉重的药剂桶或维修管道。林澈被分到的任务是和几个人一起,清理一段淤塞严重的排污管道附近区域。
劳动强度极大。工具简陋沉重,周围环境恶劣湿热,监工士兵的身影在高处不时走动,冰冷的视线扫视着下方,确保没有人偷懒。林澈这具身体本就虚弱,很快便汗流浃背,呼吸急促,肌肉酸痛不已。他咬紧牙关,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同时更加细致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他发现,许多尘民在劳作间隙,会偷偷蹲在相对“干净”的管道接口处,用手捧起从缝隙中渗出的冷凝水,或者甚至直接饮用经过初步处理、但显然远未达到洁净标准的水。他们的动作很快,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谨慎,显然这是被禁止但又无法完全杜绝的行为。
极度劳累和脱水下,林澈自己也感到喉咙冒烟。他学着样子,趁监工不注意,快速凑近一段冰冷的管道,用手接住几滴渗出的水珠,送入口中。
水是凉的,但却带着一股明显的、令人不快的金属涩味和淡淡的苦味,绝非正常淡水应有的口感。
就在这水入口的瞬间,他体内那微弱的神魂之力,竟自主地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仿佛察觉到了某种异常。林澈心中一动,立刻集中起全部精神,调动起那仅存的一丝神识,仔细感知着口中的液体和身体的变化。
果然!他敏锐地捕捉到,在这水中,蕴含着极其微量、几乎难以察觉的某种化学物质。这种物质并非单纯的污染物,它似乎带有一种奇特的抑制性,进入体内后,正在悄无声息地渗透,缓慢地削弱着细胞的活力,阻碍着气血的自然运行。长期饮用,会潜移默化地让体质变得越来越差,更加虚弱,更加难以反抗,甚至……可能影响到生育能力?
一个冰冷的念头划过林澈的脑海:这绝非偶然!灯塔的上层,那些制定规则的人,恐怕很清楚这种水的效果。他们并非没有能力提供更洁净的水源,而是刻意让尘民饮用这种含有抑制物质的废水!这是一种更为阴险和长久的控制手段,从根子上磨灭尘民的潜力与反抗意志,让他们永远安于被奴役的地位!
好狠毒的手段!
明面上有严酷的律法和“远行”的恐怖威慑,暗地里还有这种慢性毒药般的饮水在持续削弱……这灯塔,果然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扭曲和绝望。
愤怒和寒意交织,但林澈强行将其压下。此刻的无能狂怒毫无意义。他需要的是冷静,是观察,是寻找那可能存在的一线生机。
高强度且污秽的劳动持续了数个小时,期间只有短暂的休息。每一次休息,林澈都尽可能地靠近那些巨大的、通往灯塔外部或者更深层的排污管道。他假借休息,实则将那一丝微弱的神念如同触角般缓缓延伸出去,谨慎地探查着周围的环境。
管道壁冰冷而油腻,附着着厚厚的污垢。大部分区域都充斥着浓郁的秽气和无意义的杂乱波动。他的神识太弱,探查范围极小,且极其耗费心神,几次尝试都一无所获,反而让他本就疲惫的精神更加萎靡。
但他没有放弃。既然这个世界存在噬极兽那种超乎寻常的怪物,既然它能孕育出如此庞大复杂的空中堡垒,那么,很可能也存在某种形式的、可以被利用的能量!这是他目前唯一的希望。
终于,在又一次短暂的休息时,他靠在一段看似最古老、锈蚀最严重的巨大管道上。管道深入墙壁,通往下方更深邃、更黑暗的底层区域,那里通常是废弃管道和维修通道的混合区域,连监工都很少靠近。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最后一丝微弱的神念,沿着冰冷粗糙的金属管壁,向那深邃的黑暗中缓缓探去……
起初,依旧是熟悉的污秽和死寂之感。
然而,就在他神识即将耗尽、准备收回的那一刻——
忽然!
在那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污浊与死寂的最深处,在那错综复杂、锈迹斑斑的管道迷宫尽头,他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极其微弱,渺小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会熄灭。
但却无比清晰!
那是一丝能量波动!
一种与他记忆中任何能量都截然不同,却又隐隐感到一丝熟悉的能量波动!它冰冷、晦涩,深藏在重重污秽之下,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纯净而又古老的基底质感。
像是一颗被掩埋在无尽泥沙下的珍珠,微弱地散发着一丝光华。
这丝能量……林澈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跳出胸腔!
这感觉……虽然极其淡薄,环境也截然不同,但其核心的某种特质,竟然与他曾经熟悉的、蓝星末法时代那稀薄天地间的——灵气,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难道是……?
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瞬间冲垮了连日来的疲惫和绝望!尽管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尽管深藏在最污秽的角落,但这确确实实是一丝可能存在的、能够被他吸收利用的能量源!
就像在无边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突然看到了一株仙人掌的绿意!
尽管渺茫,尽管希望微乎其微,但这确确实实是一线生机!是打破这绝望死局的可能!
他强行按捺住激动得几乎要颤抖的身体,脸上不敢露出丝毫异样,迅速收回了那丝耗尽的神念。大脑因过度消耗而传来阵阵刺痛,但他的眼神深处,却燃起了一簇微弱却无比坚定的火焰。
他记住了那个位置,记住了那种感觉。
污水处理厂的劳作依旧枯燥而痛苦,恶臭依旧熏人,监工的目光依旧冰冷。
但此刻的林澈,内心却与周围所有麻木的尘民截然不同。
希望。
尽管只有一丝,却足以照亮最深的黑暗。
他低下头,继续着手头沉重污秽的工作,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在他的心底,一个计划已经开始萌芽。
他必须找到机会,接近那里,确认那丝能量波动到底是什么。
无论多么危险,无论多么困难。
这是他绝境中唯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