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的日子在灯塔这座巨大的钢铁蜂巢中日复一日地重复。污水厂的恶臭、劣质糊状物的酸腐味、监工冰冷的视线、以及梵蒂所带来的屈辱和威胁,如同无处不在的枷锁,紧紧束缚着每一个尘民。林澈混迹其中,表面上与其他麻木的灵魂无异,机械地劳作,沉默地进食,在狭窄的舱铺上蜷缩着度过短暂的休息时间。
然而,在他的内心,那簇因发现微弱灵气而燃起的火苗,以及因梵蒂的羞辱而沸腾的怒火,却从未熄灭。他无时无刻不在用那微弱的神念,谨慎地感知着周围,熟悉着这座堡垒的运转规律,默默记忆着通道的走向和守卫换班的时间缝隙。他在等待,等待一个能够潜入那深处管道区域的机会。
但这机会尚未到来,另一项灯塔的“传统”却先一步降临。
尖锐而急促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响彻B区所有尘民居住舱层,这种警报声调与平日的劳作哨声截然不同,更加凄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制性和冰冷的意味。
舱室内,原本死气沉沉的气氛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所有尘民,无论之前在做什么,都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动作僵硬地站起身。他们的脸上普遍浮现出一种混杂着恐惧、麻木、以及一丝诡异认命的复杂神情。没有人说话,但一种无声的恐慌在空气中弥漫。
林澈心中凛然,立刻从“阿澈”的记忆碎片中搜索到了相关讯息——这是“远行仪式”的召集警报!
记忆中的画面伴随着恐惧涌现:被强制带走的年迈尘民,再也没有回来过。官方宣称,他们是“自愿为灯塔节省资源,前往光影之主的怀抱,获得永恒的安宁”。但那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流程,以及深植于每个尘民心底的、对下方噬极兽的极致恐惧,都让这个“仪式”蒙上了一层极其不祥的色彩。
“快!所有人!中央通道集合!前往晨曦大厅!”舱门被粗暴地打开,一名士兵厉声喝道,手中的枪械微微抬起,强调着命令的不可违抗。
人群沉默地涌动起来,如同灰色的潮水,被驱赶着汇入更大的洪流。林澈跟在其中,低垂着头,眼神却锐利地观察着四周。他看到身边那个脸上有疤的中年男人,拳头攥得死紧,指节发白;看到那个总是蜷缩在角落的少年,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也看到一些更为年迈的尘民,眼神彻底空洞,仿佛早已接受了某种命运。
通道里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只有密集而沉闷的脚步声,以及士兵们偶尔短促的呵斥声。队伍被引向灯塔上层一个平时尘民绝不允许靠近的区域——通往中央广场的宽阔通道,最终抵达一个巨大的、被称为“晨曦大厅”的舱室内。
这里比尘民居住区明亮得多,穹顶高阔,甚至装饰着一些带有宗教意味的、线条硬朗的浮雕。但这一切都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冰冷和绝望。大厅前方是一个稍高的平台,此刻空无一人。大量尘民被士兵们约束着,排列成相对整齐的方阵,鸦雀无声。
林澈站在人群中,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人那无法抑制的轻微颤抖和粗重压抑的呼吸。他微微抬眼,看到大厅侧面的通道口,站着十余名身影。他们大多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穿着同样灰色的尘民服饰,但更加破旧。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浑浊,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被几名光影会的守卫看管着。
那就是这次的“远行者”。
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凉和巨大的荒谬感攥住了林澈的心。这就是所谓的“仪式”?分明是一场早已内定好牺牲者的、冰冷残酷的流程!
就在这时,一阵庄重却冰冷的音乐声响起。平台侧方的门打开,一行人走了上来。为首者是一名头发灰白、面容肃穆、穿着白色金边制服的中年男子,他步伐沉稳,眼神深邃,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林澈认出,那是灯塔的城主——摩根。他的身后跟着数名荷枪实弹的亲卫,以及包括梵蒂在内的几名光影会核心成员。
摩根走到平台中央,目光扫过下方黑压压一片、噤若寒蝉的尘民。他的声音通过扩音设备传遍整个大厅,平稳而富有磁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仿佛在宣读既定真理般的冷漠。
“灯塔的子民们。”他开口,声音在大厅中回荡,“我们生存于末日之后的天空,依靠着严格的律法与无私的奉献,才得以在这片被玛娜生态吞噬的土地上延续文明的火焰。资源的宝贵,无需我多言。每一个人的消耗,都关系到灯塔的整体存续。”
他的话语顿了顿,目光投向那十几名年迈的尘民,语气变得愈发“庄重”:“而有一些人,他们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了灯塔,如今,年华老去,为了不成为灯塔资源的负担,为了将生存的机会留给更年轻、更能创造价值的人,他们做出了光荣而无私的选择——前往地面,回归光影之主的怀抱,完成生命的最终远行。”
“他们的奉献精神,将永远被灯塔铭记。他们的灵魂,将在光影之主的神国中获得永恒的安宁与净化。”
摩根的声音充满了某种仪式化的感染力,但听在林澈耳中,却只觉得无比刺耳和虚伪!用如此冠冕堂皇的言辞,来粉饰一场赤裸裸的抛弃和谋杀!
那十几名老尘民麻木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动,仿佛早已认命,或者早已在心死之前就被某种宣传彻底洗脑。
“现在,让我们以最崇高的敬意,欢送我们的英雄,踏上他们的远行之路!”摩根城主手臂一挥。
音乐声变得略微激昂,却更加显得诡异。光影会的守卫们上前,“搀扶”着那些年迈的尘民,开始向大厅另一端一扇巨大的、紧闭的金属舱门走去。
下方的尘民人群中,响起一阵极其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但很快又死死忍住,生怕引起注意。更多的人则是脸色惨白,死死低着头。
林澈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死死盯着那扇巨大的舱门,一股强烈的不安和探究欲驱使着他。他悄然地、极力地调动起那微弱得几乎要消散的神魂之力,将其凝聚成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感知,小心翼翼地越过人群,向着那些即将被“远行”的老者们延伸过去。
他的神识太弱,无法做到精细探查,只能模糊地感知到一些生命气息和能量波动。
那些老者,生命之火确实已经如同风中之烛,微弱不堪。但就在这微弱的生命力中,林澈的神念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种极其熟悉、却又让他瞬间毛骨悚然的东西——
灵气!
极其微薄,几乎与他们的生命力一样微弱,深藏在衰老的躯体内,如同干涸河床底下最后几颗湿润的砂砾。这是生命本源中自带的一点先天之气,随着年岁增长和生命力流逝,本应逐渐自然消散。
但此刻,这点微薄的灵气,却显得异常“清晰”!
就在这时,那扇巨大的舱门在沉重的机械声中,缓缓向上开启!
门外,并非另一个房间,而是——万丈高空!
猛烈的气流瞬间呼啸着灌入大厅,吹得人衣袂翻飞,带来刺骨的寒意和下方遥远大地模糊的轮廓。那十几名老者被带到了舱门口,狂风拉扯着他们花白的头发和破旧的衣衫。
摩根城主的声音再次响起,淹没在风声中,却依旧清晰:“愿光影之主指引你们的道路!”
守卫们毫不迟疑,同时松手,将那些老人推了出去!
“不——!”
凄厉的、绝望的惨叫被狂风瞬间撕碎、拉远!
林澈的神念在这一刻绷紧到了极致!他的“视线”死死跟随着那些坠落的身影!
就在他们被推出舱门,开始自由落体的瞬间——
下方那无尽深渊之中,那股熟悉的、暴虐的、贪婪的玛娜能量波动猛然变得清晰而活跃!仿佛无数隐形的、饥饿的触手,从大地的各个角落猛然探出!
紧接着,林澈清晰地“看”到,那些老者体内那一点点微薄的、原本即将自然消散的先天灵气,如同受到了某种不可抗拒的牵引,瞬间被抽离出他们的身体!
不是自然消散!是被强行吞噬!
那过程快得不可思议,仿佛水滴落入烧红的烙铁,发出无声的嘶鸣,瞬间就被下方那庞大而饥饿的玛娜生态所吸收、同化!
而老者的惨叫声,也几乎在同一时间,戛然而止。
下方传来的,只有噬极兽那满足而恐怖的嘶吼声在群山中回荡,旋即迅速平息,仿佛只是享受了一次微不足道的点心。
舱门缓缓关闭,隔绝了外面的寒冷和那令人心悸的嘶吼。
大厅内死寂一片。
音乐停止了。
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无法抑制的、低低的呜咽。
摩根城主和他的随从们面无表情,仿佛刚刚完成了一件寻常的公事。他们转身,离开了平台。
光影会的守卫开始驱散人群:“仪式结束!各自返回岗位!”
尘民们如同梦游般,被机械地驱赶着离开晨曦大厅,每个人脸上都残留着恐惧和更深的麻木。
林澈跟在人群中,脚步有些虚浮。
他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不是因为高空的恐惧,而是因为那神识捕捉到的、令人灵魂战栗的真相!
远行?
献祭!
这根本不是什么光荣的奉献,更不是回归什么神国!这是一场赤裸裸的、用年老尘民体内那点微薄的先天灵气作为诱饵或祭品,进行的献祭!
灯塔的高层,绝对知道这一点!他们很清楚噬极兽会对这种能量产生反应!他们利用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一方面“合理”地清除了所谓的“负担”,另一方面,是否也在用这种方式……安抚或者说“喂养”下方的怪物?以减少它们对灯塔本身可能构成的威胁?或者还有其他更阴暗的目的?
无论目的是什么,这都证明了灯塔的规则绝非表面宣称的那般为了集体的生存那么简单!其内核充斥着扭曲、冷血和不可告人的控制手段!
必须尽快变强!
必须尽快找到那丝灵气,找到修炼恢复的方法!
否则,今日那些老人的下场,就是他林澈明日的结局!甚至可能更糟!
他攥紧拳头,指甲再次深深嵌入掌心。
这一次,眼中不再仅仅是愤怒和屈辱,更添了一份彻骨的寒意和迫在眉睫的危机感。
这座灯塔,从上到下,都笼罩在一个巨大而残酷的谎言之中。
而他,必须要在这谎言将他彻底吞噬之前,撕开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