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刀锋几乎贴着我的耳根削过,带起的劲风刮得脸颊生疼。我猛一矮身,狼狈地滚进泥泞的水沟,污水瞬间浸透了我的粗布衣裳。

“在那里!别让那两个小杂种跑了!”

锦衣卫的呼喝声在雨夜里格外刺耳。我屏住呼吸,感觉到身边的楚云飞身体紧绷如弓。黑暗中,我能听见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是恨意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声音。

“云飞,别冲动。”我压低声音说,手按在他颤抖的手臂上,说:“秦家只剩我,楚家只剩你,我们不能再送死了。”

“可我爹娘的血还在那宅子里流着!”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我看见他眼中反射着远处火把的光,像是野兽般的凶光。

马蹄声越来越近,水沟上的木板随着脚步声咯吱作响。我握紧了拳头,心里飞快盘算——前有追兵,后是绝壁,看来今日难逃一死。只可惜大仇未报,秦家满门血案至今不明不白。

正当绝望之际,一道黑影如大鹏展翅般从天而降。来人身材魁梧,披着黑色大氅,雨中看不清面容,但浑身散发的气势却让那些锦衣卫齐齐后退一步。

“什么人?锦衣卫拿人,闲杂避让!”为首的锦衣卫百户厉声喝道,但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黑衣人轻笑一声,那笑声中竟有金石相击之音:“朝廷的走狗,也配问我的名号?”

话音未落,只见黑影闪动,金铁交鸣之声骤起。我趴在沟中,只能从木板缝隙中窥见一道道凌厉的刀光划过雨幕,伴随着惨叫和倒地声。不过眨眼工夫,外面竟已寂静无声。

“出来吧,两个孩子。”那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得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衣上尘埃。

我和楚云飞对视一眼,犹豫片刻才从水沟中爬出。眼前景象让我们倒吸一口冷气——七八个锦衣卫横尸在地,雨水混合血水染红了整条小巷。而黑衣人负手立于中央,竟似滴血未沾。

这时我才看清他的面容:方脸阔口,浓眉如墨,一双眼睛在暗夜中如寒星般明亮。他看起来约莫四十上下,气势却如泰山压顶,让人不敢直视。

“你们叫什么名字?”他问道,声音里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秦风。”我下意识回答,然后指向身旁,“他是楚云飞。”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说:“秦人王和楚啸天,是你们什么人?”

听到先父名讳,我心头一痛,道:“正是家父。”

“楚啸天是我父亲。”楚云飞的声音依然带着压抑的愤怒。

黑衣人缓缓点头,目光在我们身上打量:“果然虎父无犬子。我与你二人父亲曾有一面之缘,可惜啊....朝廷不容忠良。”

这句话刺痛了我心中最深的伤口。父亲为抗元立下汗马功劳,最后却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连个像样的罪名都没有。

“您是谁?”我鼓起勇气问道。

“洪霸天。”他淡淡答道,仿佛这名字本该如雷贯耳。

楚云飞突然开口:“天极会帮主?”

洪霸天嘴角微扬:“小小年纪,竟知江湖事。”

这时,远处传来更多脚步声和呼喝声,显然是锦衣卫的援兵到了。洪霸天却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掷给我:“三日后午时,凌云山下有天极会招募。若想活命,若想报仇,来找我。”

说完这话,他大氅一展,竟如鬼魅般消失在雨夜中。我和楚云飞呆立原地,手中令牌冰凉,上面刻着“天极”二字,下面浮雕一条腾云驾雾的飞龙。

“你怎么想?”楚云飞低声问我,目光仍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我看着手中令牌,心中思绪万千。洪霸天之名,我早有耳闻——前朝义军领袖,如今江湖第一大帮会之主,朝廷眼中的心腹大患。投靠他,无异于踏上一条不归路。

但想到家中惨状,想到父母兄妹倒在血泊中的画面,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我攥紧令牌,指尖因用力而发白,“锦衣卫不会放过我们,天下虽大,却无我二人容身之处。”

楚云飞眼中闪过复杂神色,最终化为决然:“好,那我们就去会会这个洪霸天。”

三日后,凌云山下人山人海。

天极会招募弟子的消息引来了四方豪杰,有想扬名立万的少年侠客,有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也有各怀心思的江湖老手。我和楚云飞混在人群中,低调地观察着四周。

“看那边。”楚云飞用眼神示意。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华服少年被众人簇拥着走来,腰间佩剑镶金嵌玉,一看就价值不菲。周围人纷纷让路,显然对此人颇为忌惮。

“那是谁?”我低声问旁边一个汉子。

那汉子诧异地看我一眼:“连南王剑首的公子段志雄都不认识?他可是今年夺冠热门。”

正说着,段志雄似乎感觉到我们的目光,朝这边瞥了一眼,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轻蔑笑意。

“纨绔子弟。”楚云飞冷冷道。

突然,人群一阵骚动,有人高喊:“帮主到了!”

只见洪霸天在高台上现身,今日他身着玄色帮主服,更显威严霸气。身后跟着几人,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青衣文士和一个妙龄少女。

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年纪,明眸皓齿,顾盼生辉,一身淡粉衣裙衬得她如初绽桃花。许多年轻男子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过去,包括段志雄——他几乎毫不掩饰眼中的惊艳与渴望。

楚云飞却反常地没有多看那少女一眼,反而盯着洪霸天身旁的青衣文士:“那人是谁?”

旁边汉子又答:“文夙玉,天极会总管,帮主身边第一谋士。别看他总是笑脸迎人,江湖人称‘笑面诸葛’,心思深着呢。”

洪霸天抬手示意,台下顿时鸦雀无声。

“今日天极会招募英才,设三关考验。”洪霸天声如洪钟,传遍山谷,“过关者皆可入我会中,表现优异者,更有机会成为三堂堂主候选!”

人群沸腾了。天极会三堂——飞龙堂、神龙堂、天风堂,乃是会中核心战力,堂主之位权势滔天,谁能不心动?

只有我注意到,洪霸天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最终定格在我和楚云飞身上,若有深意地停留了片刻。

第一关是力量考验,需举起三百斤铜鼎。楚云飞轻松过关,我却有些吃力——这些日逃亡,体力尚未完全恢复。正当我咬牙坚持时,忽觉一股柔和内力从背后托住鼎底,助我一举成功。我回头望去,只见文夙玉微笑着朝我轻轻点头。

第二关是武艺比拼。楚云飞一剑挑落三个对手,剑法之凌厉让全场哗然。我则以家传腿法周旋,虽不及云飞耀眼,却也连过数人。段志雄果然武功不俗,连败好几位有名号的好手,每次获胜都朝高台上瞥一眼,显然意在表现给那少女看。

第三关最为奇特,是由文夙玉亲自出题问答。

轮到段志雄时,文夙玉笑问:“若你为堂主,如何治理辖地?”

段志雄昂首答:“自然以严刑峻法,让众人畏服!”

文夙玉不置可否,转向楚云飞:“你呢?”

楚云飞沉吟片刻:“法不可废,恩不可无。当恩威并施。”

文夙玉眼中闪过赞许,最后问我:“秦风,你以为如何?”

我想起父亲生前治理地方的经历,脱口而出:“治下如治家,当以民心为本。民不服,严法何用?民信服,轻法亦可治。”

文夙玉微微颔首,不再多问。

三轮过后,只剩十余人留在场中。众人屏息等待洪霸天宣布结果。

洪霸天起身环视,声震四野:“今日诸位表现俱佳,凡过关者皆可入我会中。然三堂堂主候选,我心中已有人选——”

他话音一顿,全场落针可闻。段志雄挺直腰板,脸上自信满满。

“——陆北雄、楚云飞、秦风,出列!”

我和楚云飞一愣,相视一眼后走上前去。同时从洪霸天身后走出一位二十余岁的青年,面容敦厚,步伐沉稳,想必就是大师兄陆北雄了。

段志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洪霸天继续道:“北雄为我大弟子,追随多年,忠心耿耿,任天风堂主;云飞剑法超群,心思缜密,任神龙堂主;秦风虽年少,然见识不凡,仁心侠骨,任飞龙堂主。”

台下哗然一片,谁也没想到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竟能直接跃升堂主之位。

“不服!”段志雄突然冲出人群,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我连过三关,败敌七人,为何不如这两个来历不明的小子?”

洪霸天目光一冷:“你在质疑我的决定?”

段志雄被那目光所慑,后退半步,但仍倔强地站着:“晚辈不敢!只求一个公道!”

这时,文夙玉笑呵呵地打圆场:“段公子莫急,帮主慧眼识人,从未有错。这样吧,你若愿意,可先在会中任事,日后自有表现机会。”

这明显是敷衍之词,段志雄岂会听不出来?他脸色青红交替,最终咬牙拱手:“谢文总管...段某愿入会中。”

但我看得分明,他低头瞬间眼中闪过的怨毒之色。

仪式结束后,洪霸天召我和楚云飞到凌云阁相见。

阁内只剩我们三人时,洪霸天突然道:“可知我为何选你们为堂主?”

楚云飞沉声道:“帮主自有深意,云飞不敢妄测。”

我却直言不讳:“因为我们的父亲?”

洪霸天朗声大笑:“好个直爽的孩子!不错,确实与你们父亲有关。”他走到窗前,望向远方,“秦人王忠义无双,楚啸天刚正不阿,都是世间难得的人物。可惜朝廷昏暗,忠良遭害。”

他转身凝视我们,目光如炬:“但我更看重的,是你们自身的潜力。泥菩萨曾给我批言——‘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洪霸天每说一字,就向前一步,最后几乎面对着我们:“而我深信,你们就是批言中的‘风’与‘云’!”

这句话如惊雷炸响在我耳边。我突然明白,那日雨夜相遇绝非偶然。

“从今日起,你们就是我洪霸天的入室弟子。”洪霸天将手按在我们肩上,一股暖流随之涌入体内,“我会传授你们绝世武功,给你们权势地位,只有一个条件——”

他目光灼灼,几乎要看进我们灵魂深处:“绝对的忠诚。”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轻柔女声:“义父,灵儿送茶来了。”

洪灵儿端着茶盘袅袅而入,她先向洪霸天行礼,然后为我们斟茶。当她为楚云飞奉茶时,我看到云飞竟罕见地有些手足无措,接茶时指尖不小心相触,二人同时缩手,茶盏险些落地。

“小心。”洪灵儿轻声提醒,声音如春风拂过琴弦。她抬头看楚云飞一眼,脸颊微红,又迅速低下头去。

这一幕尽收洪霸天眼底,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灵儿,以后你多带两位师兄熟悉会中事务。”

“是,义父。”洪灵儿柔声应道,再次偷眼看楚云飞时,眼中已有朦胧情愫。

待灵儿退下后,洪霸天忽然沉声道:“有件事要你们去办。锦衣卫正在追查一批前朝遗宝,据说藏在城西老庙。我要你们今夜带人前去,截下这批宝物。”

他递过一卷羊皮纸:“这是地图。记住,此事关乎天极会大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走出凌云阁,我展开地图细看,楚云飞却若有所思地回头望了一眼。

“你觉得如何?”我低声问。

楚云飞目光深邃:“洪帮主救我们性命,予我们地位,知遇之恩不可不报。”

但我听出他话中未尽之意:“但是?”

楚云飞沉默片刻,最终摇摇头:“先去完成任务吧。”

是夜,月黑风高。

我们带着一队天极会精锐悄无声息地包围了城西老庙。按照计划,楚云飞带人从正面突入,我则率人堵住后路。

然而庙内情况出乎意料——根本没有锦衣卫,只有几个老弱乞丐蜷缩在角落睡觉。

“不对劲。”我心头一紧,正欲发出撤退信号,却听前方突然喊杀声大作!

我急冲向前,只见庙内不知从何处涌出大批锦衣卫,已将楚云飞等人团团围住。显然这是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云飞!中计了!”我高喊一声,飞身跃入战圈,神龙腿法施展到极致,瞬间踢翻两个锦衣卫。

楚云飞剑光如虹,劈山神掌配合家传剑法,已有数个锦衣卫倒地。但敌人越来越多,如潮水般涌来。

“帮主给的地图有问题!”楚云飞在厮杀中朝我喊道,声音中带着惊怒。

我一怔,突然想起离开时文夙玉那意味深长的笑容。难道这是试探?还是...

不容多想,一支冷箭破空射来,直取楚云飞后心!

“小心!”我猛扑过去,腿风扫偏箭矢,但自己手臂却被划开一道血口。

楚云飞回头见状,眼中闪过复杂神色:“多谢。”

就在这时,庙外突然传来洪亮笑声:“洪霸天麾下小儿,不过如此!”

一个锦衣卫千户大步走入,手持长刀:“今日就拿你们人头,向圣上请功!”

眼看陷入绝境,我忽然瞥见庙角那些“乞丐”中,有一人悄然抬头,朝我使了个眼色——竟是文夙玉!

他无声地指向庙顶横梁,我会意,立即朝楚云飞喊道:“上梁!”

我们双双跃起,锦衣卫的箭矢紧随其后。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文夙玉突然甩出数枚烟弹,浓烟瞬间弥漫整个庙宇。

“追!别让他们跑了!”锦衣卫千户怒吼道。

但当我们跃出庙顶破洞时,却发现外面早有天极会接应。文夙玉不知何时已等在墙外,依旧那副笑眯眯的模样。

“文总管,这是怎么回事?”楚云飞落地立即质问,剑尖微微抬起。

文夙玉不慌不忙:“帮主给的地图是真的,只是锦衣卫提前得到了消息。若非我暗中派人跟踪保护,二位今晚恐怕凶多吉少。”

他叹口气:“会中有内奸啊。”

我盯着文夙玉看似诚恳的脸,心中疑云丛生。这一切太过巧合,洪霸天为何要派我们涉险?文夙玉又为何恰好现身相救?

回想洪霸天那“绝对的忠诚”的要求,我忽然感到一阵寒意。

这不是简单的师徒之情,而是要将我们牢牢掌控在手。

风云化龙?或许我们只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

但棋手究竟是谁?洪霸天?文夙玉?还是那看不见的命运?

我看着身旁的楚云飞,他正默默擦拭剑上血迹,眼中仇恨与困惑交织。

我知道,从踏入天极会的那一刻起,我们已卷入一场比想象中更加危险的游戏。

而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