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捂着流血的手臂，和楚云飞紧随文夙玉穿梭在夜色笼罩的小巷中。文夙玉的步伐轻快得不似文人，每每在看似绝路之处轻巧一转，便又入新途。
“文总管好熟悉这金陵暗道。”楚云飞冷不丁开口，声音里带着审视。
文夙玉头也不回，笑声在窄巷中回荡：“帮主命我经营金陵已有十年，若连几条暗道都不熟，岂不辜负帮主信任？”
终于，在一处看似普通的民宅前停下。文夙玉有节奏地叩门三声，两长一短。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漆黑一片。
“进来吧，这里安全。”文夙玉率先踏入。
我和楚云飞交换一个眼神，相继而入。门在身后关上，黑暗中只听文夙玉轻擦火石，一盏油灯渐亮，映出他似笑非笑的脸。
“让我看看你的伤。”他不由分说拉过我的手臂，从怀中取出金疮药，“锦衣卫的箭镞带倒钩，好在只是擦伤。”
药粉洒在伤口上，刺痛让我倒吸一口冷气。楚云飞始终按剑而立，目光如炬地盯着文夙玉。
“文总管方才说，会中有内奸？”楚云飞单刀直入。
文夙玉包扎的手微微一顿，继而轻笑：“云飞果然敏锐。不错，今夜行动本该机密，锦衣卫却早有埋伏，若非内奸通风报信，怎会如此？”
他系好绷带，抬头看我二人：“帮主对此事极为震怒，已命我暗中查探。你们可有怀疑之人？”
我脑海中瞬间闪过段志雄那张怨毒的脸，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无凭无据，岂可妄言？
楚云飞却冷冷道：“知道我们行踪的，除帮主和文总管外，不过三五人。”
这话中的暗示再明显不过，文夙玉却不恼反笑：“疑我得有理。不过若我是内奸，何必冒险救你们？”
他忽然压低声音：“其实我已知内奸是谁，只是暂时动他不得。此人背景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
“是谁？”我和楚云飞异口同声。
文夙玉却摇摇头：“时机未到。你们只需知道，天极会虽势大，却内忧外患。外有朝廷虎视眈眈，内有各方势力渗透。帮主雄才大略，欲成大事，不得不行非常之法。”
他忽然直视我们：“包括对你们的试探。”
我心头一凛：“今夜是试探？”
“部分是。”文夙玉坦然道，“帮主需要知道，你们是否值得信任，能否担重任。而你们的表现...”——他微微一笑——“堪称完美。”
楚云飞握剑的手稍松，但目光仍锐利：“帮主何不直言？既收我们为徒，又何需试探？”
文夙玉长叹一声：“你们可知帮主为何要一统江湖？因为他亲眼见过元末乱世，百姓流离，易子而食。他相信唯有强力一统，方能止戈为武。而如今明朝初立，江湖势力盘根错节，朝廷又...”，他忽然收声，摇摇头，“总之，帮主行事不得不慎。”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三声鸟鸣。文夙玉神色一肃：“锦衣卫搜到附近了，你们得快回总坛。记住，今夜之事，除帮主外，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包括北雄和灵儿。”
他递过两套天极会普通弟子的服饰：“换上衣衫，混在清晨采买的队伍中回去。我会安排接应。”
黎明时分，我们混在采买的马车中回到了凌云山总坛。
刚踏入山门，就见洪灵儿急匆匆迎来，眼中满是担忧：“风师兄，云师兄，你们可算回来了！听说城西出了大事，锦衣卫连夜搜捕，我担心...”
她忽然注意到我臂上包扎，惊得捂住嘴：“你受伤了？”
“无碍，皮肉伤。”我勉强笑笑，心中却因文夙玉的警告而对这份关怀生出几分警惕。
楚云飞的表情也柔和下来：“劳灵儿姑娘挂心。”
这时，陆北雄洪亮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二位师弟昨夜奉命公干，可还顺利？”
我们转身，见大师兄大步走来，身后跟着几个天极会弟子。他面容敦厚，眼神关切，看不出丝毫虚伪。
楚云飞抢先答道：“多谢大师兄关心，一切顺利。”
陆北雄点头，目光落在我手臂上：“这伤...”
“不慎擦伤，无妨。”我接口道。
陆北雄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们一眼，忽然压低声音：“师尊在凌云阁等你们复命，我陪你们同去。”
一路上，陆北雄似无意间提起：“听说昨夜城西老庙有激战，锦衣卫折了七八人，可是二位师弟的手笔？”
楚云飞面无表情：“大师兄消息灵通。”
陆北雄呵呵一笑：“职责所在，天风堂主管的就是会中情报。不过奇怪的是，锦衣卫似乎早有准备...”
我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大师兄以为如何？”
陆北雄忽然停步，正视我们：“二位师弟，会中形势复杂，你们初来乍到，需得多加小心。若有难处，尽管来找我。”
他的话诚恳无比，让我一时难以判断是真心提醒还是别有用心。
凌云阁内，洪霸天负手而立，望着窗外云海。
我们行礼后，他缓缓转身，目光如电：“昨夜之事，文总管已报于我知。你们做得很好，临危不乱，有情有义。”
他走到我面前，查看我的伤势：“这一箭，是为救云飞而受？”
“师弟有难，自当相助。”我答道。
洪霸天满意地点头：“好！这才是我洪霸天的弟子！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他忽然沉声：“但你们可知，为何派你们去取前朝遗宝？”
我们摇头。
“那批宝物中，有一件关乎天极会命脉——”洪霸天目光深远，“是一张藏宝图，指向元朝皇室遗留的巨额财宝。得此宝藏，天极会便有足够财力与朝廷周旋，甚至...”
他话未说尽，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楚云飞忽然问：“师尊，既然此事关重大，为何只派我二人带少数人马？”
洪霸天眼中精光一闪：“因为会中有内奸。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我选择相信你们。”
他拍拍我们肩膀：“经过昨夜考验，你们已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和忠诚。从今日起，你们正式接任堂主之位，我会传授你们更高深的武功。”
洪霸天从怀中取出两本秘籍，一本递给我：“风儿，你的神龙腿法虽妙，但刚猛有余，变化不足。这本《游龙步法》可补其短。”
又取出一本给楚云飞：“云飞，你的剑法凌厉，但过于急躁。这本《静心剑诀》可助你沉淀剑意，更上一层楼。”
我们接过秘籍，洪霸天又道：“三日后举行堂主就任大典，届时江湖各大门派都会派人观礼。你们做好准备，莫要失了天极会颜面。”
退出凌云阁后，楚云飞忽然低声问我：“你信他几分？”
我默然片刻，反问：“你呢？”
楚云飞望着远处练武场上操练的弟子，眼神复杂：“他予我们地位武功，却也让我们险些送命。文夙玉看似相助，却语焉不详。陆北雄表面忠厚，却消息灵通。这凌云山上，每个人似乎都戴着面具。”
我深有同感，却道：“但眼下我们别无选择。唯有变得更强，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楚云飞点头，眼中闪过决然：“不错。无论如何，武功是不会骗人的。待我练成神功，查清家族真相，那些害我楚家满门的人...”他没有说下去，但握剑的手青筋暴起。
三日后，堂主就任大典。
凌云山上旌旗招展，江湖各派代表齐聚一堂。我和楚云飞身着堂主服饰，立于洪霸天两侧，接受众人祝贺。
段志雄也在人群中，面色阴沉地看着我们。当他目光转向洪灵儿时，却又变得炽热——今日洪灵儿一袭盛装，明艳不可方物，许多年轻侠客都忍不住偷看她。
大典进行到一半，忽然山下传来骚动。一个守山弟子急匆匆跑来禀报：“帮主！朝廷...朝廷来人了！”
众人哗然。只见一队锦衣卫大步上山，为首的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
洪霸天面色不变：“原来是锦衣卫指挥使蒋大人亲临，有失远迎。”
蒋指挥使皮笑肉不笑：“听闻洪帮主新收高徒，荣任堂主，特奉圣上之命，前来道贺。”
他目光扫过我和楚云飞，忽然定格：“这两位少年英才甚是面熟，莫非是...秦将军和楚先生家的公子？”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楚云飞的手悄然按上剑柄，我亦暗运内力。
洪霸天却哈哈大笑：“蒋大人好眼力！正是秦、楚两家遗孤。当年朝廷剿杀忠良，幸得保全，如今是我洪霸天的弟子。怎么，朝廷连江湖中事也要过问？”
蒋指挥使眼神阴冷：“洪帮主说笑了。只是提醒帮主，莫要收留朝廷钦犯，以免惹祸上身。”
洪霸天踏步上前，气势陡增：“我也提醒蒋大人，这里是天极会总坛，不是你的锦衣卫衙门！若要拿人，先问过我手中这把刀！”
随着他的动作，周围天极会弟子齐齐拔刀，寒光四射。各派代表纷纷后退，生怕殃及池鱼。
蒋指挥使面色变了几变，最终强笑道：“洪帮主误会了，本官真是来道贺的。礼物送到，告辞！”
锦衣卫退去后，洪霸天环视众人，声如洪钟：“诸位都看到了！朝廷视我江湖中人如草芥，今日可剿杀秦楚忠良，明日就可剿杀在座各位！若我等不团结一心，迟早皆为刀下亡魂！”
群情激愤，许多门派代表纷纷附和。
我却注意到文夙玉悄然离场，而陆北雄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蒋指挥使远去的身影，面色凝重。
大典结束后，洪霸天单独留下我们。
“今日之事，你们都看到了。”洪霸天沉声道，“朝廷已注意到你们，日后行动务必小心。但有天极会在，就绝不会交出自己兄弟！”
这番话说的慷慨激昂，楚云飞明显动容：“师尊放心，云飞既入天极会，生死皆为会中人！”
洪霸天欣慰点头，又吩咐道：“风儿，你带飞龙堂弟子加强总坛警戒；云飞，你神龙堂负责调查锦衣卫动向。我倒要看看，朝廷在玩什么把戏。”
领命出来后，楚云飞忽然道：“风师兄，今日师尊挺身相护，你怎么看？”
我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轻声道：“护我们是真，借机煽动各派反朝廷也是真。一石二鸟，不愧是我们的师尊。”
楚云飞默然片刻，忽然道：“但至少他敢与朝廷对抗。这世上，肯为我们与朝廷为敌的，还有几人？”
我无言以对。是啊，尽管怀疑洪霸天的动机，但他的确给了我们庇护和复仇的机会。
正当我们准备分头行动时，洪灵儿匆匆赶来，手中捧着两个护身符。
“风师兄，云师兄，”她微微气喘，面泛红晕，“这是我昨夜去寺庙求的护身符，开过光的。近日凶险，望能保你们平安。”
她先递给我一个，又将另一个郑重交给楚云飞，指尖不经意相触，二人同时缩手，护身符险些落地。
“小心...”楚云飞罕见地主动开口，声音轻柔。
洪灵儿抬头看他，眼中水光潋滟：“云师兄...务必珍重。”
她匆匆离去后，楚云飞握着那护身符，久久不语。
我看着这一幕，心中莫名怅然。忽然明白，有些情感，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结果。
就像我们踏入的这场江湖纷争，一旦开始，就再难回头。
远处钟声响起，回荡在凌云山间。
山雨欲来风满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