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茅檐往下淌,在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柳如烟蹲在灶台前,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把柴火塞进炉膛。火光映着她瘦削的脸,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皮肤上。锅里煮着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她盯着慢慢翻滚起来的水泡,又一次想起了母亲临终前的话——
“如烟,无论多难,都要清清白白做人。”
母亲说这话时,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她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那双手曾经能绣出整个苏州城都称赞的双面牡丹,后来却因为日夜赶工给富人家绣嫁衣,生生熬瞎了一只眼睛。
"娘,我记住了,你别说话了,先喝药……"十来岁的柳如烟端着药碗,看着母亲咳出血丝,哽咽着把眼泪憋回去。家里早就当光了值钱的东西,连母亲的那枚白玉坠子,也被父亲偷偷拿去当了抵赌债。
记忆中那是母亲第一次发那么大的火,父亲梗着脖子:“一个破坠子,能比老子的赌本重要?”,说完就骂骂咧咧拿着酒壶出门了,怀里揣着剩下的几两银子。
“这坠子…是你外祖母留下的…”母亲的眼神里带着怀念 ,也有一些别的情绪,那时的如烟还看不太懂,“你来看这,这里有个云纹,这云纹是…是…咳咳....” 话没说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如今母亲坟头的草已经长了三寸高。柳如烟摸了摸空荡荡的脖颈——那里本该挂着玉坠。
咕嘟咕嘟的泡泡声把她从回忆中拉回来,眼睛不由自主地透过厨房的小窗户看向外面蜿蜒的小路,心里想着爹爹待会能不能给她带回一块糖糕,哪怕只有铜钱大小也好。自从娘三年前病逝后,家里就再没过过生辰。「应该会的吧」,毕竟这是十六岁的生日,她的及笄之年,爹应该记得吧。
"如烟,收拾收拾,跟爹进城去。"柳大推门进来时,身上还带着昨夜未散的酒气,衣襟上沾着赌坊的烟灰和酒渍,眼睛里却闪着异样的光。
"进城?现在吗?"柳如烟放下手中缝补的衣裳,"锅里的粥已经好了......"
"吃什么吃,就知道吃,先进城。"柳大着急地说。
柳如烟的心里升起一丝期待,"是去城里买东西吗?"
柳大突然咧开嘴笑了,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对,去买好东西。"
柳如烟换上了唯一一件没有补丁的藕荷色衫子,那是娘生前给她做的最后一件衣裳。
"如烟,换好了吗?快点。"门外又响起了柳大那不耐烦地催促,柳如烟回头看了眼他们住了十多年的茅草屋,心里想着锅里的粥应该已经快干了吧,只能回来再煮一次了。心里这样想着,转身跟着柳大踏上了进城的土路。
苏州城里的繁华让柳如烟目不暇接。街边叫卖的小贩,绸缎庄里光鲜的料子,还有酒楼里飘出的香气,都让她既新奇又惶恐。
“糖葫芦,卖糖葫芦了。”柳如烟看着迎面走来的小贩,手上的那些糖葫芦个个都红得透亮,上面裹着的糖衣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柳如烟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脚步也慢了下来,小声说:“爹,我想吃糖葫芦。”柳大回头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吃什么吃,走快点。”柳如烟闻言低下了头,紧紧跟在柳大身后。
柳大走得很快,柳如烟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爹,我们去哪儿?"当柳如烟发现柳大带着她偏离了主街,拐进了一条挂着红灯笼的小巷时,心中惴惴不安地问。
但是柳大没有回答,他仿佛没听到一样继续往前走着,最后在一座雕花楼阁前停了下来。
门匾上「醉红楼」三个烫金大字刺得柳如烟的眼睛发疼。
"不,爹,我不去这里!"她仿佛明白了什么,转身就要跑,却被柳大一把拽住手腕。
"人我带来了。"他对着门口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妇人说道,声音里是柳如烟从未听过的谄媚和讨好。
那妇人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眼神像在估量一头牲口。
"哟,这丫头身段倒是标致。"妇人伸手捏了捏柳如烟的脸颊,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接着面无表情地扯开如烟的衣领,粗糙的手指在她的锁骨上掐出红痕。"模样倒是周正,就是太瘦了,养养勉强能接客,八两。"
接客?如烟挣扎着往后退,但是手臂被柳大狠狠地拽着,母亲咳血的模样突然浮现在眼前——
「青楼里的姑娘…活不过三十岁…」 母亲曾指着巷子尽头醉红楼的方向,声音发抖,「那些穿绫罗绸缎的,骨头里早就烂透了。」
柳大搓着手凑过来:"林妈妈,您看看这丫头的身段,再养养绝对是个美人儿。十两,一文不能少。"他讨价还价的样子,像极了集市上卖鸡的贩子。
那一刻如烟如坠冰窟。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出门前让她去换上那件藕荷色的衫子,那是母亲用最后一点好料子缝的,也是她唯一一件没有补丁的衣裳。
"爹!"她跪下来抓住父亲的衣角,"爹,我会多干活,我会去帮工,我还可以去绣坊做工,我能养活您,求您别卖我……"
「啪!」一记耳光把她掀翻在地。柳大甩开了如烟抓着他衣角的手:"死丫头片子懂什么?进了这里吃香喝辣,这是你的福气!"
林妈妈掏出一个绣花钱袋,拿出十两银子塞进了柳大手里。
"进了醉红楼,记得别说你姓柳,别丢老子的脸。"柳大转身时丢下这句话。
"爹!"如烟声嘶力竭地看着柳大转身的背影,仿佛那是她生命中的最后一丝希望。
但是已经转身的柳大听到如烟绝望的叫声并没有回头,反而在嘴里嘀咕着:"叫什么叫,反正也不是亲生的,养了这么多年老子也算仁至义尽的了,现在也到了你报恩的时候了。"
他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巷子口。
“进来吧,从今往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了。”林妈妈面无表情地说道,声音仿佛被一股寒风吹过,让如烟心头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