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如烟每天都会花费大量的时间在琴上。她不断地摸索、尝试，渐渐地，她的琴艺有了质的飞跃。如今，她已经能够熟练地弹奏许多曲子，而且每一首都能演绎出独特的韵味。
晨露未晞时分，如烟已经端坐在琴案前。桐木琴面上凝着几滴朝露，被她用袖角轻轻拭去。自开始学琴，这方寸之地成了她在醉红楼唯一的净土。
苏文远默默地看着如烟的变化，眼中满是欣慰。
"《秋风词》的泛音要再轻些。"苏文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惊落了窗外竹叶上一滴露珠。
如烟指尖微颤，琴音却未乱。她早已熟悉身后人的脚步声——他总是先在回廊第三块地砖处停顿片刻，等衣袂沾染的檀香散尽才进来。
琴案一角照例摆着青瓷碟，七八粒琥珀色的松子糖堆成小山。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约定：只有完整弹完《秋风词》，才能碰这碟糖。可今日糖碟的位置比往常近了三分，恰在她左手一探即得之处。
如烟抿嘴藏住笑意。昨夜被林妈妈罚抄《女诫》到三更的事，到底还是被他知道了。
腊月初八那日，如烟背完《长恨歌》最后一个字时，窗外正好飘起今冬第一场雪。
苏文远忽然从袖中取出油纸包，素白纸张窸窣作响，露出里面莹白如雪的龙须酥。细如发丝的糖丝层层缠绕，在晨光中几乎透明。
如烟的手悬在半空。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自己对甜食的喜好。那年娘亲病重，曾用最后的铜板给她买过一块麦芽糖。那点甜味支撑她熬过无数个饥寒交迫的夜晚，成为记忆里最明亮的颜色。
"你怎么......"
"上月你给琴弦擦松香时，"苏文远低头整理琴穗，"盯着前院丫鬟吃的芝麻糖看了许久。"
一片雪花穿过窗棂，落在龙须酥上。如烟小心地捏起一角，糖丝在唇齿间化开的甜，竟比记忆中的麦芽糖还要温柔。
申时三刻的阳光斜斜切进琴室，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粉墙上。如烟正在练习《酒狂》的轮指，这个指法她总掌握不好力度。
"手腕要松。"苏文远忽然俯身，右手覆上她的。
他的掌心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茧，贴着如烟手背的肌肤却意外柔软。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际，带着淡淡的沉水香。
"这里要这样。"苏文远带着她的手指拨过第七弦，"铮"的一声，惊飞了窗外觅食的麻雀。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立春这日的晨光格外清透，穿过雕花窗棂在琴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如烟屏住呼吸，指尖在七弦琴上轻轻一勾——
"铮——"
最后一个泛音在空气中颤动着消散，她终于完整弹出了《梅花三弄》。三个月的苦练让这首曲子刻进了骨髓，梦里都在重复它的指法。
"手。"
苏文远突然毫无征兆地抓住了如烟的手腕。这个动作太过突兀，惊落了案头一枝早开的绿萼梅，让如烟不禁一愣。她怔怔地看着他紧蹙的眉头——比教她认工尺谱时还要严肃三分。
苏文远凝视着如烟指尖的硬痂，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仿佛比教她认工尺谱时还要严肃。他轻声说道：“这个茧不对。”接着，他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如烟那紫红色的厚茧，感受着那粗糙的触感。
如烟有些茫然地看着苏文远，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苏文远继续解释道：“你用这里按弦，虽然可以暂时发出声音，但长此以往，不出三年，你的手就会毁掉。”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担忧和责备。
如烟听后，心中一紧，她从未想过自己的指法竟然会对手造成如此大的伤害。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这才发现自己的茧长得歪斜狰狞，像块丑陋的树瘤攀附在原本纤长的手指上，与周围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翌日清晨，当如烟来到琴案前时，她惊讶地发现上面多了一个锦盒。
如烟打开时，银光晃花了眼——那是副制作精美的甲套，内侧衬着海棠红的软缎，恰好能够护住她那磨破的食指，边缘则雕刻成了精美的缠枝莲图案。最妙的是指尖处微微内凹的弧度，恰好能卡住琴弦。
"试试。"苏文远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
如烟戴上甲套，感受着那丝绒的柔软和银甲的冰冷。然而，当她的手指触碰到琴弦时，如烟却慌了神，往日熟悉的触感全变了，甲套让她的手在弦上有些打滑，弹奏起来并不像之前那样顺畅，琴弦在金属表面打滑，《梅花三弄》的"跪指"怎么都使不上力。一个走音接着一个走音，急得她鼻尖沁出汗珠。
"放松。"
苏文远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走到如烟身边，俯下身来，帮她调整甲套的位置和角度。温热的呼吸突然拂过后颈，如烟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苏文远的后颈上。
她注意到苏文远的后颈处有一颗小小的痣，随着他的动作，那颗痣在衣领间若隐若现，宛如宣纸上无意溅落的墨点，给人一种别样的美感。
如烟盯着那点深褐色的印记，忽然想起昨夜读到的诗句——"雪肤花貌参差是"，原来男子后颈也能这般......
如烟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一些，她有些慌乱地别过头去，不敢再看苏文远。
“好了，现在再试试看。”苏文远温柔地说道，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
如烟猛地回神，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然后缓缓地将手指重新放在琴弦上。这一次，她感觉比之前稍微自然了一些，音色也清亮了许多，尽管还是有些不太习惯，但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
她轻轻地拨动着琴弦，琴音如流水般缓缓流出，清脆悦耳，仿佛山间的清泉，又如林中的鸟鸣，令人陶醉。苏文远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轻声说道：“这样就对了，慢慢适应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