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墨锭在砚台里转第三圈时,林野终于承认,他写不出一个端正的“人”字了。

笔尖悬在宣纸上方三毫米处,指腹攥得发紧——像攥着设计公司季度报表上刺眼的红数字,像攥着员工们欲言又止的眼神,更像攥着二十年来没敢说出口的话:他不想再做那个“该做的林野”,想做回那个蹲在爷爷书房里,把墨汁抹满手、只想画好《晨雾山》的林野。

案头摊着两张纸:一张是签了三次仍没递出去的花店转让意向书,“林野”二字的竖钩戳破了纸背;另一张是爷爷留下的旧字帖,“人”字的撇捺间留着细缝,像刚好能接住一个人所有犹豫的空隙。

后来他才知道,有些字写歪,不是手的问题,是心被掰成了两半——一半装着别人眼里的“正经人生”,一半藏着自己心里的“未竟之事”。而所谓“人字合一”,从来不是把字写得横平竖直,是让那些拧巴的笔画、犹豫的断笔、慌乱的墨团,最终都能顺着心的方向,铺成一条能稳稳走下去的路。

就像爷爷当年握着他的手说的:“字要写得顺,得先让心里的气顺。你看这‘人’字,一撇是你想走的路,一捺是愿意扶你的人,凑在一起,就立住了。”

第一章 纸墨凝阴:断笔里藏着的未愈伤口

林野把车拐进“观墨”工作室所在的老巷时,雨丝正斜斜地扎在车窗上,像无数支没蘸墨的笔,在玻璃上划出道道白痕。副驾上摊着两样东西:设计公司的季度亏损报表,红色数字被雨气洇得发虚,却仍像针一样扎眼;一张揉皱的花店转让意向书,“受让方”栏的“林野”签了三次,每次最后一笔竖钩都在纸上戳出小坑,墨团拧成死结——那是他昨晚在书房写的,台灯下,笔尖悬在纸面上半小时,落下时还是抖得厉害。

他推开车门,巷子里的檀香混着松烟墨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勾回二十年前的记忆。那时爷爷还在,书房里总摆着砚台,墨锭在砚台里转着圈,发出“沙沙”的轻响。爷爷教他写“林”字,说“两个木要互相撑着,左木横笔稍低,右木撇笔舒展,才像棵站得稳的树”。可现在他的人生,倒像棵被狂风压弯的树,左木是“必须撑住的设计公司”,右木是“藏在心里的花店梦”,两个“木”挤在一起,连笔画都快断了。

“观墨”的木门虚掩着,林野推开门时,苏晚正蹲在案前整理字迹样本。她穿着素色棉麻衫,手里捏着一支狼毫笔,笔尖悬在一张宣纸上——纸上画着十几条线条,有的断成三四节,有的绕成圈,有的刚划到纸中央就突然拐了弯。

“坐。”苏晚头也没抬,指了指案前的木凳,“写三句你最近最难受的话,别改,哪怕字歪了、墨团了,都别涂。”

林野捏着笔杆坐下,指腹蹭过笔杆上的包浆——这是支老笔,笔毛有些脱落,却透着熟悉的温度,像爷爷当年用过的那支。宣纸洇墨,笔尖落下去的瞬间,他突然想起上周的员工大会:小陈把改了五版的设计稿放在桌上,眼圈红着说“客户还是不满意”;老吴攥着进货单,叹着气说“材料又涨价了”;小周偷偷把辞职信塞给他,小声说“林总,我想去找家花店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