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说无妨。”
“还说您心里装着太多恨,让我若是见着您,劝您一句: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我怔在原地,赵老四粗犷的嗓音仿佛在耳边响起。是啊,那些年我满心仇恨,战场上杀敌从不手软。我以为只有这样,才能告慰继母在天之灵。
“多谢你们带来故人消息。”我最终说道,“你们安心住下,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
走出屋子,月光洒在村中小路上,安静得能听见远处溪流的声音。我不知不觉走到了桃树下,继母的坟前。
“娘,赵老四还记得我呢。”我轻声道,手指抚过粗糙的木碑,“他说我心中太多恨,您也这么觉得吗?”
风吹过桃树,花瓣纷纷扬扬落下,像是无声的回答。
那夜我梦见了继母。梦中她还是那般模样,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坐在油灯下纳鞋底。她抬头看我,眼神温柔。
“阿禾,仇恨是火,烧了别人,也会伤了自己。”她说,声音清晰得不像梦境。
我醒来时,枕边已湿了一片。
周平一家在村里住了下来。秀娘有了身孕,不便长途跋涉,老者的身体也需将养。我给他们分了些荒地,周平是个勤快人,不出半月就开垦出一小片菜园。
村里人淳朴,见新来的这家人老实本分,也乐得帮忙。张寡妇送了只下蛋的母鸡,说是给秀娘补身子;李大叔帮忙修葺了屋顶;几个妇人教秀娘辨认附近的野菜和药材。
秀娘手巧,会编草鞋和竹筐,换些盐巴和布料。周平则有一手好木工,村里人家的农具坏了,都找他修理。渐渐地,他们融入了这个村庄,不再提南下的事。
一日,我巡视水渠回来,见秀娘坐在桃树下歇息,手轻抚着隆起的腹部,眼神柔和。
“里正,”她见我走来,忙要起身,我摆手让她坐着。
“孩子可好?”我问,在她身旁坐下。
秀娘点点头,“前几日有些不适,多亏了王婆婆给的药方,现在已经好多了。”她顿了顿,看向桃树,“这桃树真好看,我从未见过这么茂盛的桃花。”
“是我娘种的。”我说,“她说桃花开时,像是云霞落到了人间。”
秀娘微微一笑,“您娘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
我沉默片刻,第一次向外人讲起了继母的故事。从她如何来到我们家,如何在我爹走后撑起这个家,如何在流寇来袭时为我挡刀而死。秀娘静静地听着,眼中闪着泪光。
“所以您才这么帮助落难的人吗?”她轻声问。
我折下一枝桃花,在手中转动,“我只是做了我娘会做的事。”
秀娘忽然握住我的手,“里正,您知道吗?那位赵老四老兵还说了您一件事。”
“什么?”
“他说当年在军营里,有个小兵想家哭鼻子,您不但没笑话他,还把自己的干粮分了他一半。第二天训练,您却因为体力不支晕倒了。”秀娘眼中带着笑意,“他说您表面冷硬,心里比谁都软。”
我怔住了,这件事我早已忘记。那些年我一心想着报仇,几乎不记得自己还做过这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