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医院的白色墙壁在日光灯照射下泛着冷冽的青灰色，漫长走廊里的消毒水气味无孔不入，钻进田一洋浑身的每一个毛孔。他靠在病床上，手背上插着留置针，冰凉的药液正一点一滴注入他的血管，那缓慢的节奏像是在为他的生命倒计时。
窗外是广州塔璀璨的身影，霓虹灯勾勒出都市繁华的轮廓。而窗内，临床旁边桌子，诊断书上的三个字正在宣判他的死刑——“白血病”。
纸张在他手中微微颤抖，发出细微的窸窣声。他忽然想起上个月签下的那份价值百万的物流合同，万宝龙钢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曾让他心潮澎湃。如今这份轻飘飘的诊断书，却比任何商业文件都要沉重，沉重得足以压垮他三十五年建立起来的一切。
“田先生，您需要尽快住院接受治疗。”他的主治医师张医生的声音平静得近乎残忍，眼镜片后的眼睛避开与他直接的目光接触。
田一洋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清了清嗓子，终于挤出几句话：“我，我需要安排一下工作，还有家里...”
医生推了推眼镜，笔尖在病历上快速移动：“最好在一周内。您的白细胞计数已经很高了，不能再拖。”
走出诊室时，田一洋的脚步是虚浮的。医院的走廊长得望不到头，两旁坐满了面色灰败的病人和神情焦虑的家属。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光着头坐在轮椅上，口罩上方的大眼睛茫然地望着天花板。田一洋迅速移开视线，心头一阵刺痛。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秘书打来的：“田总，下午的会议三点开始，李总那边已经到公司了，您看？”
田一洋深吸一口气，不自觉地挺直脊背，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沉稳：“好的，我半小时后到。”
挂断电话，他靠在墙上，慢慢滑坐到走廊的塑料椅上。抱头的手指插入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中，将它们搅乱。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切分出明暗交错的光影。三十五岁，物流公司最年轻的主管，有房有车，娇妻爱女——在疾病面前，这些曾经的光环如今变得如此苍白可笑。
二
六年前，田一洋和大学同学们小雅在广州天河区买了第一套房。那天晚上，他们挤在还没有家具的客厅地板上，小雅枕着他的手臂，月光从落地窗洒进来。
“我们要在这个城市扎下根来。”田一洋说，眼中闪着光，手指轻轻划过小雅的发丝。
小雅轻笑：“然后生个宝宝，最好是个女儿，像你一样有双明亮的眼睛。”
两年后，朵朵出生了，果然有一双像极了他的大眼睛。田一洋在产房里抱着那个柔软的小生命，温柔的告诉她，你是爸爸，你发誓要给她全世界最好的东西。
他加倍努力工作，勤勤恳恳，从普通职员爬到主管位置。三年前，他们买了第二套房，一辆奥迪Q5，小雅辞去工作专心在家里带孩子。在所有熟悉人的眼中，田一洋是成功的典范——农村出身，无后台，无背景，完全靠自己辛勤的付出，在这个一线城市站稳脚跟。
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无数次深夜归家，看着熟睡中的女儿，只能在女儿额头轻轻一吻；对家人承诺了无数次的周末出游，总会被临时的工作电话打断；体检表上逐年增多的异常指标，都被他随手塞进抽屉的最深处——“等这个项目结束就多休息几天”，他总是这样的告诉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