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外婆说,晒谷场边的石磨半夜会自己转。

这话她说了整整一个夏天,每次说完总要抿一口自酿的米酒,浑浊的眼睛望着场院方向,仿佛能穿透土墙,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民国三十七年那会儿,咱村闹饥荒,人就变得不像人了。”外婆的声音总是压得很低,即使屋里只有我们俩人,“那石磨啊,昼夜不停地转,磨的不是粮食...”

她从不把话说完,留个尾巴让我心里发毛。我那时十岁,刚从城里被送到乡下过暑假,对这些乡野怪谈既害怕又不屑。

“外婆,那是风吹的吧?或者是老鼠什么的。”我试图用城里学来的那点“科学”解释。

外婆摇摇头,枯瘦的手指攥住我的手腕:“乖孙,别不信邪。那石磨饿着呢,它就等着不懂事的孩子半夜凑过去...”

七月的乡下闷热难耐,蚊虫嗡嗡叫着,土屋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电灯。没有电脑,没有游戏机,连电视都只能收到两个雪花台。我被“发配”到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村庄才三天,已经无聊得快要长毛。

村叫石磨村,因磨得名。村里老人说,这石磨明朝就有了,原先十里八乡都来这儿磨面。后来有了电动磨面机,石磨就废在了晒谷场边,成了老人闲聊的坐处、小孩玩闹的爬架。

只有外婆说得邪乎。

我不信。我可是读过《十万个为什么》、看过《 Discovery 》频道的小学生,怎么能信这些老迷信?

决心已定,我要亲自去看看。

机会在第七天晚上来了。外婆去邻村吃酒席,说晚上不回来。妈妈本来盯着我写作业,但村里突然通知开紧急会议,说是防汛的事。

临走前,妈妈塞给我一个小布包:“拿着,外婆说的那些话别当真,但夜里别乱跑。”

我捏了捏,里面是米粒一样的东西。“啥啊?”

“糯米。辟邪的。”妈妈说着自己先笑了,“老一辈的讲究,带着图个心安。”

我撇嘴,但还是把布包塞进了裤兜。

妈妈前脚刚走,我后脚就兴奋起来。终于没人管着了!我计划好了,等夜深了就溜去晒谷场,亲眼看看那石磨到底会不会自己转。要是假的,明天我就能理直气壮地说外婆迷信;要是真的...嗯,不可能真的。

夏夜的热浪迟迟不肯退去。我躺在床上,听着远处稻田里的蛙鸣和近处蟋蟀的叫声,心跳得厉害。土屋的窗户开着,但没什么风,只有蚊帐轻轻晃动。

十一点左右,村里最后几点灯火也熄灭了。真正的黑暗笼罩下来,那种黑是城里孩子从未经历过的——浓稠得仿佛有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摸黑爬起来,穿上拖鞋,轻轻推开木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在万籁俱寂中格外刺耳。我屏住呼吸,侧耳听了听,四周只有均匀的虫鸣。

月光很亮,照得土路泛白。我蹑手蹑脚地朝晒谷场走去,拖鞋踩在碎石上发出沙沙轻响。路两旁的农舍黑漆漆的,像一头头蹲伏的野兽。

越靠近晒谷场,心里越发毛。我开始后悔了,但想到回去也是独自待在空屋里,不如完成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