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腊月初八的雪,埋了我儿子的最后一口气。

丈夫顾晏廷站在庭院里,手里那碗救命的药,最终喂给了嫂嫂柳玉容的儿子。他说:“长房香火不能断。”

三天后,我儿子下葬,他没来,只派管家送了一箱东海明珠。管家躬身:“王爷说,这是给夫人的补偿。”

我看着那箱冰冷的珠子笑了。原来我十月怀胎、夜夜哺乳的念安,只值一箱珠玉。

后来嫂嫂抱着她的儿子登堂入室,故意打碎我母亲留给念安的唯一遗物,还柔声劝我:“妹妹,死物哪有活人重要?”

丈夫冲进来时,满身酒气地踹翻了我的炭盆:“沈微你闹够了!她是你嫂嫂,念祖是顾家的根!”

我擦了擦溅在脸上的火星,第一次直视他冰冷的眼:“顾晏廷,我们合离。”

他笑得残忍:“离了我,你沈微算个什么东西?念安是顾家的种,灵位只能入我顾家祠堂!”

他拽着我闯进祠堂,将念安的牌位钉在他亡兄的牌位下,像个卑微的陪葬。

“沈微你看清楚,”他声音淬着冰,“你儿子的命,本就是为顾家大义垫脚的!”

我看着牌位上稚拙的“念安”二字,突然笑出声。

顾晏廷,你真以为,躺在这牌位里的,是你的儿子?

腊月初八,雪下了整整一夜。

沈微坐在东院的窗边,指尖抚过冰冷的窗棂。窗纸上映着西院的灯火,红得像血,丝竹声混着宾客的笑闹,顺着风雪飘过来,扎得人耳膜生疼。今天是顾念祖的周岁宴,顾晏廷的嫡子,顾家名义上的长房香火。

而她的念安,已经走了整整三个月。

“夫人,夜深了,该添件衣裳。”张嬷嬷捧着件银狐斗篷进来,声音压得低低的。她眼眶还是红的,三个月前念安断气时,这个伺候了沈家两代人的老嬷嬷,哭得比沈微还凶。

沈微没动,目光落在窗台上那盆枯萎的腊梅上。那是念安满月时,顾晏廷亲手栽的,说东院太素净,添点活气。如今花死了,人也没了,倒衬得这满院的白,像座冰窖。

“嬷嬷,你说,人的心怎么能那么硬?”她轻声问,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张嬷嬷手一顿,将斗篷搭在沈微肩上:“夫人,有些人心,从来就没热过。”

这话戳到了沈微的痛处。三年前她嫁入顾王府时,顾晏廷不是这样的。那时他是京城有名的少年将军,眉眼间带着沙场的锐气,却会在她生辰时,翻遍京城的花店,只为寻一株开得最盛的白牡丹。他会在寒夜里守在产房外,听到念安的第一声啼哭时,红着眼圈说“微微,我们有家了”。

变故是从顾晏之死开始的。

顾晏廷的兄长,顾家真正的世子,在戍边时中了埋伏,尸骨无存。老王爷一病不起,临终前攥着顾晏廷的手,反复念叨“长房不能断了香火”。顾晏之的遗孀柳玉容,那时刚怀了身孕。

于是有了那场荒唐的“兼挑两房”。顾晏廷以世子之礼,将柳玉容娶进了王府,理由是“代兄抚孤”。他对外说的是“手足情深,不敢忘本”,可沈微清楚,柳玉容那双看向顾晏廷的眼睛里,从来就没有过“叔嫂”的分寸。

从此王府分成了两半。她居东院,柳玉容住西院。顾晏廷每月十五宿在东院,其余时候,要么在西院,要么在书房。沈微不是没闹过,可顾晏廷只说“微微,委屈你了,等孩子生下来,一切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