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信了。直到去年冬日,念安和刚满半岁的顾念祖同时染上了时疫。
太医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青砖:“王爷,解药只够一剂。两位小公子……只能保一个。”
那天的雪也像今天这样大。顾晏廷站在庭院中央,玄色锦袍上落满了雪,像个雪人。沈微抱着烧得滚烫的念安,看着他的背影,喉咙里像堵着滚烫的铁,喊不出一个字。她看见柳玉容跪在顾晏廷脚边,哭得梨花带雨:“王爷,念祖是长房唯一的根啊!您不能让大哥在地下也闭不上眼!”
雪落了一夜,顾晏廷沉默了一夜。
天亮时,他拿着那碗黑漆漆的汤药,走向了西院。沈微怀里的念安,小手还抓着她的衣襟,身体却一点点冷下去,最后彻底松开了。她没有哭,也没有像柳玉容那样去求,只是静静地抱着念安,直到天边泛白。
念安下葬那天,顾晏廷没来。他派管家李福送来一口箱子,打开时,赤金元宝滚得满地都是,还有整整一匣子南海珠,颗颗饱满,在阴沉沉的屋里泛着冷光。
“王爷说,让夫人节哀。这些……是给夫人的补偿。”李福低着头,不敢看沈微的眼睛。
沈微笑了,笑声哑得像破锣。原来她的念安,她十月怀胎、夜夜哺乳的儿子,只值一箱金银。她看着李福:“管家觉得,这些东西,能换一条人命?”
李福脸一白:“夫人,王爷也是为了大局。长房香火……”
“滚。”沈微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带着你的东西,滚出东院。”
李福愣了半晌,终究是躬身退了出去。沈微叫张嬷嬷:“把这些东西抬去库房,锁在最里面,跟我那些嫁妆放一起。别让它们脏了念安住过的地方。”
张嬷嬷眼圈通红,应了声“是”,转身时,肩膀却在发抖。
从那天起,东院就空了。念安的笑声、哭声,甚至他半夜饿了的哼唧声,都没了。沈微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一件一件,都是顾晏廷送的。
那支他初遇时为她簪上的羊脂玉簪,玉质温润,是当年他在古玩街淘来的,说“配得上沈家小姐的眉眼”;那件他打了胜仗归来送的紫貂裘,毛针顺滑,是圣上御赐的贡品;还有那方他亲手刻的端砚,砚台背面刻着“执子之手”,那时他说,等念安大了,要教他写字。
从前她以为这些是爱,是独属于她的心意。可现在看来,不过是他扮演“好丈夫”时的道具,就像每月十五来东院留宿的流程,像他给柳玉容送去的长白山人参、给老夫人的暖手炉,都是明码标价的“赏赐”。
她把这些东西分门别类,用油纸包好,装进箱子,贴上封条。心死了,连带着身体也麻木了,整理完最后一箱时,窗外的腊梅落了最后一片花瓣。
她翻出母亲的遗物,一本线装的《女诫》,书页间夹着一张小像。是她亲手画的念安,刚出生时的样子,眉眼像她,鼻子和嘴巴却像极了顾晏廷,睡得安稳,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沈微用指腹轻轻摸着画像上的小脸,眼眶终于热了。
西院的热闹还在继续。柳玉容大概是嫌隔着墙不够显眼,竟亲自来了东院。
她穿着一身绯红蹙金锦裙,裙摆上绣着缠枝莲,走一步,金线就晃眼。怀里抱着顾念祖,孩子穿着杏色袄子,脸蛋红扑扑的,正啃着个蜜饯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