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2074年的冬夜,雪下得发狠。

铅灰色的云层压在城市上空,把最后一点天光都吞得干净,只有老旧居民楼的窗户里透出零星的暖光,像掉在墨水里的火星,转瞬就被漫天风雪裹住。302室的暖气早在三年前就坏了,玻璃窗上结着厚厚的冰花,把窗外的世界隔成一片模糊的白,只有床头那台医疗设备的指示灯,在昏暗里规律地闪着绿光,发出“嘀、嘀”的低鸣,像在给这具躺了十年的躯体,倒计时。

林沉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

那裂纹是五年前一场暴雨后出现的,从墙角延伸到顶灯,像条歪歪扭扭的蛇。这十年里,他能做的只有盯着这裂纹,盯着窗帘的褶皱,盯着护工张姨每次进门时带进来的雪粒——他的身体被钉在这张床上,从脖子以下,像是被灌了铅,连转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右眉骨上那道车祸留下的疤痕,是他身上唯一“活”着的地方,偶尔会随神经抽搐,跳得钻心,提醒他十年前那场把他从人生正轨撞进地狱的“意外”。

“嘀——”

医疗设备的声音突然变了调,从平稳的低鸣变成短促的警报。林沉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不是因为警报,是因为右手食指。

像有根烧红的针,突然扎进了指骨缝里,尖锐的刺痛顺着神经往上窜,紧接着,是更清晰的触感——指节处的皮肤在拉扯,肌腱在收缩,连指甲盖蹭过床单的粗糙感,都真实得让他头皮发麻。

他以为是幻觉。

十年了,他无数次在梦里梦见自己能站起来,能跑,能握紧拳头,可每次醒来,身体还是像块死肉。他试着在心里嘶吼,用尽十年里积攒的所有力气,对着那根手指下达命令:“动一下,哪怕只有一下!”

指尖微微蜷起,抵在了冰凉的床单上。

那一瞬间,狂喜像电流一样,顺着脊椎窜遍全身,冲得他眼前发黑。他能活了!他能离开这张床了!他甚至能看见母亲的脸,看见她抱着他哭,看见父亲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小子”——十年的憋屈、愤怒、绝望,全堵在喉咙口,只要他一张嘴,就能吼出震碎这房间的声音。

可他的嘴刚张开一条缝,一道冰冷的电子音,突然在他颅内炸开:

“别动。继续当一具尸体。”

那声音没有源头,却像钢针一样,狠狠扎进他的意识里,把刚涌起的狂喜瞬间冻成冰碴。林沉的身体猛地僵住,连呼吸都忘了,只有眼球还能微微转动,死死盯着墙角的通风口——那里藏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设备,红灯正闪着幽光,像只窥视的眼睛。

“检测到神经异常恢复,一级警告。”电子音再次响起,没有丝毫温度,每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此为‘意识锚定’程序漏洞,维持瘫痪伪装,否则将触发应急方案——注射永久神经抑制剂,届时你的身体会比现在更像尸体,连神经抽搐都不会有。”

林沉的心脏沉到了谷底。

他早该想到的。

十年前那场车祸太蹊跷了。那天是他的二十二岁生日,父亲林正特意提前下班,说要带他去城郊的水库钓鱼,可车刚开出市区,就被一辆失控的重型卡车追尾。他最后看见的,是父亲扑过来护住他的背影,还有挡风玻璃碎掉时,飞溅的碎片划破他眉骨的刺痛。等他再醒来,已经躺在这家医院改建的公寓里,医生说他脊柱神经严重受损,终生瘫痪,而父亲和那辆车,连同卡车司机,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警察查了半年,最后只能按“意外失踪”结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