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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铁穿梭过第三片连绵的稻田时,李右禅的指尖又蹭到了胸口佛像。红绳已磨得发毛,佛像的轮廓却已携带着体温 —— 那是太爷爷二十岁从豫东老家逃荒时,在田埂边捡的碎陶,后来请人雕成了观音。经年摩挲让衣褶处泛着柔光,只在衣摆缝隙里嵌着几粒浅黄的土,是老宅子后院的黄土,太爷爷总说 “沾着根的土气,才稳当”。
裤兜忽然震了震,部门群里组长的消息跳出来:“攻略做好没?别到了地方瞎转。” 李右禅低头,指腹还沾着佛像的温意,在屏幕上按出 “随缘走” 时,指尖轻轻颤了下。切回置顶的公众号,文章里的白莲花还亮在屏幕上 —— 有人在南方那座江城的素食馆见了佛光,当事人转脸就没了踪影,唯余桌上一朵白莲花,瓣尖挂着的露水,在照片里还像刚从晨雾里摘来的。
风从车窗缝钻进来,裹着晚稻的香气。窗外的天色沉得快,远处的江城渐渐浮上来,路灯晕在玻璃上,真像泡在温水里的橘子灯。李右禅忽然想起老院的门槛,被岁月磨得发亮,太爷爷总蜷在藤椅上,对着膝头的孙儿喃喃道:“佛不在庙里,在心里头那点热乎气儿。” 那时候他才六岁,边啃米糕边听太爷爷的声音混着灶间飘来的米香,裹得人眼皮发沉。
“前方到站,江城站。” 广播声把思绪扯回来时,李右禅起身的膝盖轻响了下。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前,佛像轮廓硌着手心,才放心地拍掉牛仔裤上的碎稻壳 —— 不知什么时候蹭上的。低头扫了眼背包,里面只有手机、充电器,连换洗衣物都没带,钱包里的几十块现金叠得齐整,身份证孤零零揣在胸口内袋。可心里头却松快,像揣着个小火炉,暖意从心口漫下去,连脚心都发暖。
出了车站,江风先扑过来,裹着潮潮的咸。远处的江面泛着粼粼的光,一艘乌篷船慢悠悠划过,船桨划水的声音飘得远,灯影在浪尖上碎成星子,又慢慢拢回来。李右禅忽然笑了,太爷爷说过 “风是水活着的影子”,此刻风钻进衣领,软乎乎的,顺着骨头缝往心里钻,把高铁上的倦意都吹松了。
他没打车,顺着江堤慢慢走。路灯把影子拉得老长,风一吹,影子就跟着晃悠悠的。红薯的焦香先飘过来,混着炭火的暖,前方的摊子前,大爷嗓门亮得像敲铜铃:“热乎红薯 —— 刚出炉的!”
李右禅摸出兜里的零钱,硬币在掌心蹭出轻响。买了个最大的,刚接过来就烫得撒手,又赶紧拢住,指尖在掌心搓了搓。油纸裹着的红薯冒着凉气,掌心却烫得发麻。
“小伙子,头回來江城?” 大爷往他手里塞了张纸巾,皱纹挤着眼角,“这地方邪性,心诚的人来,总能碰着巧事儿。去年有个姑娘丢了钱包,转天就在江边石凳上找着了,还多了朵荷花呢。”
李右禅咬了口红薯,甜意漫到喉咙口。他没接话,只想着太爷爷的呢喃,想起桌上的白莲花 —— 佛或许真不在别处,就在这口烫嘴的红薯里,在江面上晃不散的灯影里,在风里裹着的、让人忍不住想对世界软一点的念想里。
又咬了口红薯,甜香沾在嘴角。他闭了闭眼,脚步没停,身旁几个举着手机自拍的女生在叽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