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没一会所有尘世的喧闹都没入了江风里,只有掌心的红薯,暖得能焐热每一根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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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右禅推门时,门轴裹着陈年木味 “吱呀” 一声,像被灶火烘软的旧棉絮,轻轻蹭过耳廓。馆内的暖光先漫出来,裹着素油炒青菜的清香、蒸南瓜的甜润,还有老木桌椅特有的温吞气息 —— 瓷碗碰撞的脆响、老人带着乡音的絮语、孩童攥着竹筷的笑闹缠在一处,却偏偏穿不透大梁下那片静。
那人还埋着头,土灰色衬衫的领口磨出圈软毛,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有道浅褐色旧疤,像被田埂上的草叶划的。指尖在粗瓷碗沿无意识地摩挲,指缝里沾着点灶膛的灰,和太爷爷铜佛衣褶里的黄土混在记忆里,竟有些分不清。他念诵的声音低得像春蚕啃食桑叶,裹着碗里白菜豆腐的热气飘过来,周遭的嘈杂忽然就淡了,只这缕声息贴在耳边,在闹里凿出个软乎乎的窟窿。
李右禅找了角落的空位坐下,竹椅 “吱呀” 响了声,他的视线却仍粘在那人身上。直到义工端来素面,白瓷碗的温度透过指尖传上来,他才惊觉指尖有些发颤。碗里的清炒菠菜绿得透亮,水汽氤氲着往脸上扑,恍惚间竟想起小时候摸太爷爷的佛像 —— 掌心贴着摩挲得温热的衣褶,指腹能触到黄土嵌在纹路里的颗粒感,和此刻瓷碗沿的滑腻、菠菜的清香缠在一处,心里忽然就软了。
邻桌两个大妈正剥着瓜子,声音压得低,却偏偏飘进他耳朵。“听说没?这家馆主丁总,早年在股市里翻云覆雨,穿的西装都得定制。”“可不是嘛!后来忽然把家底散了大半开这馆子,每天流水够普通人挣半年,他倒好,分文不取,来的人管饱。” 另一个大妈往嘴里塞了颗瓜子,嚼得脆响,“我家隔壁王婶说,他是前年在普陀山遇着菩萨显灵了,回来就变了性子,现在每天在后院劈柴,穿的粗布褂子比我家老头子的还旧。”
李右禅的心轻轻跳了一下,目光又落回那人面前几乎没动的白菜豆腐上。先前只觉得他埋首的姿态有些怯懦,此刻倒懂了 —— 那是专注。像老僧人面壁,所有心神都沉在碗沿那点热气里,任周遭人来人往、语声嘈杂,自岿然得像田埂上扎了根的老稻禾。
这时,脚边忽然蹭过团暖乎乎的东西。是只前腿瘸了的老狗,毛色灰扑扑的,尾巴摇得慢,却径直挪到那人脚边,把头往他裤腿上蹭。那人像是没察觉,念诵声没断,手却极自然地垂下去,指尖轻轻碰了碰狗的头顶,动作慢得像怕碰碎什么。老狗立刻乖了,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呼噜声,蜷在他脚边不动了。
李右禅的喉咙忽然有些发紧。来之前,他总想着公众号里写的佛光、沾着露水的莲花,以为观音化身该是白衣胜雪、踏浪而来,缥缈得抓不住。可眼前这人,满身土气,指甲缝里沾着灰,在免费的素食馆里吃一碗快凉的豆腐,却比任何神迹都更撞人心 —— 像太爷爷坐在门槛上摸铜佛时说的,“土气才安稳”。
那人终于抬了抬头。不是看谁,只是脖子酸了,微微偏了偏。李右禅看清他脖颈处晒得黝黑的皮肤,额角有颗小小的痣,像被太阳晒出来的。他的眼睛是浅褐色,像晒过秋阳的琥珀,没有波澜,扫过众人时平平淡淡,连停留都没有,却在与李右禅视线相触的刹那,李右禅忽然觉得呼吸顿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