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一、归乡雨
汽车轮胎碾过村口最后一段泥路时,雨丝突然变密,像无数根细针扎在车窗上。我盯着玻璃外渐渐清晰的青灰屋顶,指节无意识地攥紧了副驾上的黑布包 —— 里面是祖母的骨灰坛,坛身裹着她生前最爱的藏青色绸缎,边角处还绣着半朵残缺的蓝牡丹,那是她二十岁时亲手绣的,针脚细密得能看清每根丝线的走向。
“阿栀,要不我陪你进去把东西放好?” 司机老李的声音带着犹豫,他把车停在老宅对面的老槐树下,眼神扫过那扇斑驳的朱漆大门时,喉结明显动了动,“这雨下得邪乎,村里王婆早上还跟我说,你奶奶走的那天,西厢房的窗户自己开了,半夜里有小孩哭。”
我摇了摇头,推开车门的瞬间,一股混杂着湿土、腐叶与旧木头的气息扑面而来。雨珠砸在头顶的伞面上,发出 “嗒嗒” 的声响,身后传来老李发动汽车的声音,他几乎是逃着离开的,车轮溅起的泥水溅到了我的裤脚,冰凉的触感顺着布料往上爬,像有只细小的手在脚踝处轻轻挠着。
老宅门口的石狮子已经风化得看不清模样,左边那只的爪子断了半截,露出里面的青灰色石料。我记得小时候来这儿,祖母总不让我靠近石狮子,说 “它们守着东西,小孩子别乱碰”。那时候我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只觉得石狮子的眼睛太亮,哪怕是白天,也像在盯着人看。
推开木门时,门轴发出 “吱呀 ——” 的长响,像是积攒了几十年的怨气终于得以释放。正厅的供桌是梨花木做的,表面被岁月磨得发亮,中间摆着祖母的黑白照片,相框边缘缠着一圈红布,布角已经有些发白。照片里的祖母穿着深蓝色的斜襟袄子,嘴角带着淡淡的笑,眼神却有些飘,像是在看照片外的什么东西。
我把骨灰坛放在供桌左侧,刚想点燃三炷香,就听见后院传来 “咚” 的一声闷响,力道不大,却在空荡的老宅里格外清晰,像是有个沉甸甸的东西砸在了樟木箱上。
樟木箱是祖母的陪嫁,放在东厢房最里面的角落,红漆剥落得露出里面的原木色,铜锁上积着厚厚的黑垢,锁芯的形状是个扭曲的符咒,像条蜷缩的小蛇。我小时候曾趁祖母不注意,偷偷用指甲抠过锁上的黑垢,结果被她抓了个正着,那是她唯一一次对我发火,她把我的手拽到身后,声音尖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谁让你碰这个的?再碰我打断你的手!”
那时候我吓得直哭,后来问三叔公,他只含糊地说 “那箱子里装着你奶奶的念想,碰不得”。现在想来,那哪是什么念想,分明是藏了几十年的秘密。
我走到东厢房门口,门是虚掩的,风从门缝里灌进来,吹动了挂在门后的旧布帘。布帘是蓝底白花的,上面绣着几只蝴蝶,有的翅膀已经脱线,垂下来的线头在风中轻轻晃着,像极了我小时候见过的、挂在西厢房窗台上的风铃。
指尖刚碰到樟木箱的盖子,一股刺骨的凉意就顺着指尖往上爬,不是深秋雨水带来的冷,而是一种带着腥气的、像是从地下渗出来的寒意,顺着手臂蔓延到心口,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我低头看向箱锁,发现黑垢下面隐约露出一点蓝色,像是绣线的颜色,和祖母骨灰坛上的蓝牡丹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