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归乡
车轮碾过碎石，每一次颠簸都像在叩问我的归期。
这声音沉闷而固执，和记忆里一样，不带任何欢迎的意味。
我按下车窗，风灌进来，带着山里特有的、潮湿的草木气息。
暮色四合，熟悉的景物轮廓在窗外缓缓倒退，仿佛时光逆流，将我拖回那个我曾不顾一切想要逃离的地方——回音谷。
“师傅，就到这儿吧。”我对司机说。
车在谷口堪堪停住。
再往前，就是被村里人称为“声之喉”的狭长峡谷，路窄得仅容一人通过，早已被岁月侵蚀得不成样子。
司机长长地舒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整个肩膀都松垮下来。
他没看我，只是盯着后视镜里越来越浓的暮色，嘟囔了一句：“总算出来了……这鬼地方。”
他指了指中控屏，上面只有一片紊乱的雪花点，“一进这谷，什么信号都没了，屏幕里传来的全是刮心挠肝的杂音。”
我无从解释，匆匆付了车费，拎着简单的行李下车。
山谷入口，风势骤然变得湍急，在岩壁间横冲直撞，发出呜咽般的回响。
我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并非因为寒冷，而是那种无处不在的被窥视感。
整座山谷仿佛一头苏醒的巨兽，正用它无形的眼睛，注视着我的归来。
回音谷得名于其独特的地形，四面绝壁环抱着一片洼地，构成一个天然的共鸣腔。
童年时，我和伙伴们最爱在此放声大喊，听自己的声音被放大、扭曲，再送回耳边。
可如今，这独一无二的特性却让我感到莫名的心悸。
通往村子的土路几乎被野草淹没，路旁散落的房屋大多门窗紧闭，有些甚至已经塌了半边，像一具具被遗弃的骨骸。
我注意到一个怪异的细节：许多尚有人居住的房子的窗户，竟被厚厚的木板从外面钉死，缝隙里还塞着肮脏的破布，像是在提防什么东西闯入，又或是什么东西逃出。
“林哲？是……王林哲吗？”一个苍老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我转身，看见村里最年长的刘村田爷爷，佝偻着身子，站在路旁那棵老槐树的阴影里。
他的眼神浑浊，像蒙了尘的玻璃珠，在我脸上端详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没认出我。
最后，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吐出几个字：“不该回来的……”
“村田爷爷，是我。”我走上前，“我爷爷病了，我回来照顾他。”
“不幸啊……”他摇着头，手中的拐杖在地上划拉着，像在写一道无人能解的符咒。
“山醒了，它的耳朵也醒了……”
他突然压低声音，警惕地扫了一眼四周，将一根枯瘦的手指竖在唇前：“嘘！小点声……别吵醒它们，它们都在睡觉呢！”
我这才发现，他耳朵里塞着两团厚实的棉絮。“它们是谁？”我压低声音问。
老人却像是受了惊吓，不再言语，只是疯狂地摇头，踉跄着转身离去，嘴里反复念叨着：“回声……所有的回声……它们累了，要休息……”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心里的不安愈发沉重。
爷爷的家在村子最深处，背靠着一面巨大的岩壁，是全村最古老的木屋。
多年的风雨将木墙侵蚀得发黑，屋顶长满青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