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玉碎
民国三十一年,沪上的梅雨季来得格外早。
沈玉微跪在“听玉轩”的青砖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砖缝,能闻到雨水混着陈年木料的潮气。面前的紫檀木案上,放着一块碎成三瓣的羊脂白玉——那是陆家传了三代的“合卺佩”,昨天还是她和陆时砚的定情物,今天就成了她“偷盗未遂、失手损毁”的罪证。
“说,是谁指使你?”
陆时砚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像淬了冰的玉簪,每一个字都扎进沈玉微骨缝里。她抬起头,睫毛上挂着的水珠簌簌往下掉,模糊了眼前那个穿深灰西装的身影。
他站在窗前,雨丝斜斜打在玻璃上,映得他侧脸冷硬如雕塑。那双曾在月下对她笑、说“玉微,这玉佩以后只配你戴”的眼睛,此刻正盛满了她看不懂的厌恶。
“我没有……”沈玉微的声音发颤,指尖抠进青砖缝里,“昨天晚上我只是想拿出来再看看,没想到手滑……”
“手滑?”陆时砚猛地转身,皮鞋踩在积水里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几步走到她面前,弯腰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让她下颌骨发疼,“沈玉微,你当我瞎吗?这玉佩边缘有被硬物撬过的痕迹!你是不是还在惦记陆家的保险柜?是不是你那个赌鬼父亲派你来的?”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心脏。她想解释,想说父亲早已在半年前就病死在廉价的小旅馆里,想说她留在陆家,只是因为……因为爱他。
可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看到他眼中的怀疑,像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扎过来。她忽然想起三天前,他从南京出差回来,脸色就一直不好。那天晚上,他书房的灯亮到后半夜,她去送宵夜时,听到他对着电话说:“……查清楚了?沈玉微的父亲确实欠了青帮的债,死前还抵押了沈宅……她接近我,果然是为了钱?”
原来,他早就不信她了。
“陆先生,”管家福伯在门口低声提醒,“青帮的人来了,在客厅等着。”
陆时砚松开手,沈玉微重重摔在地上,后脑勺磕到青砖,疼得眼前发黑。她听到他冷哼一声,转身往外走,只留下一句:“把她关到后院的柴房,没我的命令,不准给她饭吃。”
柴房又暗又潮,角落里堆着发霉的稻草。沈玉微蜷缩在稻草堆里,听着外面的雨声,眼泪无声地往下掉。她摸了摸领口——那里本该挂着半块合卺佩,另一半在陆时砚那里。昨天手滑摔碎时,她下意识攥住了自己那半块,碎玉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却比不上心里的万分之一。
她不知道自己在柴房里待了多久,只知道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第四天早上,福伯来开门时,她已经快撑不住了,眼前阵阵发黑。
“沈小姐,你走吧。”福伯递给她一个布包,里面是她来时穿的几件旧衣服,“先生说,看在你伺候过老夫人的份上,不送你去警局了。这是一百块钱,你拿着,以后别再出现在沪上。”
沈玉微撑着墙站起来,腿麻得几乎站不稳。她看着福伯,哑声问:“他……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福伯叹了口气,别过头:“先生说,就当他从没认识过你。”
那一刻,沈玉微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比那块合卺佩碎得更彻底。她接过布包,一步一步走出陆家大门。